陈剑
转眼间,岳母去世4年了。岳母是在2015年2月11日去世的,那天中午12点,冬季太阳的热能即将达到高峰,人们在寒冷的冬日里开始享受暖阳的时候,岳母的阳寿停止在96岁的刻度上。她无疾而终。
那天下午4时许,厚厚的棺木缓缓合拢,老人家最后的面容,便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
哀乐低回,悲声凄婉,晚辈们一波又一波的千呼万唤,再也叫不回沉睡的岳母,却催开了我翻滚的思绪。
岳母的娘家在10多里外。70多年前,也许更加久远,岳母便没有了同宗同祖的人。所以,从我认识她起,她从不提起娘家的人、娘家的事。是不想触动心中那种苍凉与脆弱的情感,还是另有缘由,成了永远解不开的谜。
几十年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岳母的名字,只知道她姓崔。或许,这就是那个年代中国妇女的命运和缩影:只有属于自己的名分,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那年为她办理身份证时,满天的乌云催生了我的灵感,顺手打下“崔云”二字。90岁的老人了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却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灵堂前的挽帐上只有“沉痛悼念李府老太君逝世”,连姓氏也没了,可见一些邻居连她的姓氏也不知道。
岳母一生素食,每顿都是蒜泥咸菜,连炒菜都极少。极其简单的一日三餐伴随她走过了漫长的人生之旅,成就了96岁的高龄,堪称高寿中的高寿,是这个村最长寿的老寿星之一。
岳母的善良、温和、耿直、勤劳、朴实镶嵌在她坚毅的性格里,一直展现在她的人生中。岳母非常善解人意,从不与人争执,与四邻极其和睦地相处,一生也不曾与人红过脸。岳父当年是木工,斧、锛、锯、凿一应俱全。不管工具、农具、还是生活用具,只要邻居有求,岳母必应,从不怜惜。
三年自然灾害酿就了新中国历史上罕见的三餐无继,温饱无常的时光。青黄不接,饥饿难耐的春天,年幼的妻子与内兄躺在土炕上嗷嗷待哺,岳母牵扯着俩妻姐到七华里外的河岸去捋草籽、挖野菜、摘树叶,就这她还拿出一些去接济更穷的乡邻。鲜为人知的是,那个年代,公社第一个粮站的仓库,就占用了岳母家的南屋。有时仓门洞开,空无一人,她也不动半点非分之想。几十年后,恰好我在粮食部门工作,几位当年的“老粮食”不止一次对我口述了岳母的处世之道。
生性耿直的岳母一生都不想麻烦人。如此高龄的人该让多少晚辈们牵挂,但她不让任何人陪伴,前两个月还一直锅前灶后地操持,为儿子、儿媳做饭、做菜、蒸馒头。直到一个多月前,晚辈们发现她的食欲下降,体力渐弱,才开始有专人照料生活起居。她却拒绝打针、输液,甚至连药都不想用,她一直念叨:“这么大岁数了,早该走了,早该走了。”
岳母最后一个多月的人生里程,在无数人的牵挂与惦记中度过,每天总有一拨一拨的邻居、晚辈来看她。聊聊家常理短,喂上一口汤水,擦去嘴角痰迹。人世间的温情和挚爱,环绕在她的身边,充盈于整个房间。
岳母躺在土炕上,不吃不喝有一周时间,本就瘦小、羸弱的她,像被岁月抽去了所有的养分,躺在那里比被子还要单薄。清晰的思维支撑她用最后游丝般的气息,反复说的就是“该走了……该走了……别搅了年……别搅了年。”在生命的最后,她还是考虑别人的感受,不想在春节这个喜庆的日子里,给所有人增添悲哀的心情。结果还真如她“企求”的那样,腊月二十三,乘着那天中午最好时段的太阳,岳母的生命体征融化在了暖暖的阳光里。
她走在距离传统节日还有7天时间里,在外打工的邻居回来了,在外漂泊的子女也回来了,她好像给所有的晚辈、亲属、邻居留下了为她送行、然后过年的时间。想是她真得不想给人们“搅了年”呢。
好像整个村子的人都在怀念她的好,每天总有数不清的邻居来灵堂,为她焚烧纸钱,遥寄哀思,几乎“惊扰”了整个村子的所有邻居。连我们这些晚辈都没想到,这个极其普通的老人有这么高的名望。
岳母去世后第6天上午,终于要告别她生活了近一个世纪的土屋、土炕。我们这些晚辈们要把她送往另一个世界,全村的邻居也来为她送行,往日宽阔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灵车缓缓行驶在街头和乡间小道上,凄婉而悠扬的唢呐飘荡在上空,渲泄着我们的怀念与哀思。
前一天还是薄霾低垂,阴云四合,寒风吹胸透。那天的阳光居然就推云拨雾,喷薄而出,把暖流播洒在人间。苍天也在垂怜一生行好、施善的岳母,要为她照亮奔向天堂的路。
岳母的坟茔在广袤的田野上,在片片相连的麦田里。随着棺木缓缓下降,一个世纪老人走向了最好的归宿。岳母在这里长眠了,与她热爱的大自然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