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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茂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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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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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路沧桑

“古道西风瘦马”。马致远在《天净沙·秋思》中营造的古道意境,常常让我神往。机缘巧合,戊戌年夏未初秋,受县志办之邀,我踏上丰顺县古驿道勘察查考之途。

岁月流逝,沧海桑田,斜阳古道能否再现?作为古代文书传送、官员出行、商贾贩运、旅客往来的交通要道,又蕴含着多少珍贵的历史印记和人文气息?

一次极富挑战的野外调查,获益匪浅。山野一次行,胜读十年书。我仿佛穿越了数百年,触摸到历史深处沧桑而又多彩的记忆。

远去的县治

驿道考查,首站是丰顺老县治。

群山层层叠叠环绕的丰良镇,是丰顺置县时的县治所在。那里有一片烟雾缭绕的“汤田”。

据《丰顺县志》载,清乾隆二年(1737),两广总督鄂弥达莅潮,巡视海阳县丰政都(现在丰顺县丰良镇一带),见此处万山围绕,地僻峦险,远离县治,鞭长莫及,深山密林中有盗贼聚集,便奏请朝廷置设新县。次年经乾隆批准,割海阳县、揭阳县、大埔县和嘉应直隶州部分田粮户口,“建置新县,县治设在汤田(今丰良镇),是为丰顺县。”

群山环抱的丰良县城,东西南北四面皆有关隘拱围,尤其是东面的东关坳和西面的言岭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谷地上两条当地称为西溪和南溪的溪流,逶迤到此汇合,聚而成为丰溪,现称丰良河。河水绕城而过,水源充足,水草丰美,土地膏腴,物产丰饶;更难得的是,溪边排列有不少温泉自然涌出的泉眼,当地人称作“汤田”。天赐神泉,风情万端。县治选择在这得天独厚之地,古人眼光的确独到。另一方面更因丰良处在三县一州边缘“犬牙相错”之地,管治薄弱,乱象丛生,将县治设在这里,以期拨乱兴治。

果然,置县之后,各项治理随之开展,收到显著效果。尤其是乾隆八年知县葛曙莅任后,抓紧完善县邑各项建设,并“厘定章制,教养兼施,宽严并用。三、四年间遂致盗息民安,百废俱举”。丰良一带由乱及治,呈现出一派新气象。葛曙是个有担当的县长,难怪乎在他离任时,“全邑士民皆遮道攀辕送之”(《丰顺县县长录》)。丰良镇一位摄影师吴老先生,依据史料创作一幅“丰良汤田”画卷,就展现了老县治市井喧闹、百业兴旺的景象。稳定和发展,或许是治理的一对孪生兄弟。历史可供借鉴,对于偏远或边陲之地如何治理?乾隆当时朱笔一批,丰顺新县肇启,并派遣得力干部履职,的确对偏远山区的稳定和发展起了积极作用。历史的经验值得史学家去研究。

时光荏苒,时过境迁。丰顺县城早已迁移了,作为驿道始发地的老县城,在城镇化浪潮中,变化今非昔比。昔日溪水环绕的城垣早已不复存在,勘察中,甚至连一块城墙老砖也难得一见。老县衙遗址上早已建成学校,学子朗朗书声淹没了往昔衙役“威武”的喊声。驿道始发站的总铺遗址也无处可觅。在遍地林立的现代建筑中,老县治的背影,渐行渐远。

特别让人感到惋惜的是,最具地方特色的“丰溪汤田”也消失了。曾经,作为老县治地标式景观的“汤田”,是何等的让人惊羡!

历代不少文人墨客游览汤田,留下生动的描述。编纂丰顺首部县志的知县葛曙,在他的《温泉记》中写道:“汤田之名,由温泉得也……其泉似有神炊,终古长沸”。稽理修筑县城工程的官员葛亮祖在《游丰溪记》中有形象的描绘:“温泉宛然列鼎,炊者一二十坎,或同沸釜或如喷雪,清和而薄雾氤氲,微风而轻烟缭绕”,并称汤田为“山川之灵异,造物之特奇”。南宋诗人杨万里在《观汤田铺溪边汤泉》诗中,更有独到描写:

“下泓堪浴上堪煎,阴火熬成未必然。

海底日升波自沸,偶分一脉作汤泉。”

在文人墨客笔下,丰溪温泉俨然就是天赐神泉!

20多年前我到丰良采风,就曾亲睹“丰溪汤田”梦幻般醉人的情景。只见晨曦之下,溪水之旁,雾气飘荡。滚烫的温泉,在溪边石穴中涌出,如开水沸腾,如“沸釜”一般。溪流泉流冷热交汇,雾气弥漫,如梦如幻。涌动的温泉与溪水汇合,温度在流动中由热到温渐次调节,供人们不同之需,或煮鸡蛋,或濡棉袄,或沐身游泳。一群客家妇女,头戴斗笠,腰扎围裙,肩挑手提各种物什,出没溪边雾霭之中,或洗或烫或汲水,阵阵雾霭轻飘,若隐若现。倏忽间只听一声“嗬嘿——”响起,一阵山歌传来,仿如天籁,令人如醉如痴,仿佛在置身云雾飘缥的仙境之中……

“丰溪汤田”的美,是映入视觉瞬间就能摇撼心灵的美,一种让人魂魄迷醉的美。我陡然产生一个冲动:如若创作一个温泉之乡的情景音乐剧,实景就选择这烟雾缥缈的丰溪汤田。时过境迁,心中愿望还未实现,汤田却缥缈远逝了。诗人梦亦非曾以“野性”来概括丰溪温泉的特性。他认为 “‘野性’具有更高的价值,它意味着尚未被过度人工化,意味着人们可以在这泉水中与自然对话,获得身心的愉悦与悠远”。如今,温泉那种自由奔放的野性已被现代抽水技术收拢进灰白色的管道之中;拦河截住的泛着黄光的河水淹没了昔日烟雾缭绕的“汤田”,“终古长沸”的“神炊”不见踪迹了。若想再见轻烟缭绕的“汤田”,只能在吴东亮先生画作中去寻找了。

老县治勘察,深有感触。清代丰顺县的设置及其影响,为偏远地区的治理提供了有益的经验,值得考察、借鉴。只是与历史相关的古城遗存及汤田奇观消失殆尽,令人扼腕!人们在追逐现代化过程中,不能一味奔跑,有时应该停一停,看一看,以免错过身边的美景。错过了,难免可惜;倘若被毁坏了,那更是终生遗憾!

惊艳的西路

线路勘察从上省的西路(线)开始。古驿道,此行能寻觅你神秘的踪迹吗?

从县志中获悉,丰顺古驿道主道分西线和东线。西线(上路)往西上省城,途中可往嘉应州。东线则往潮州府。清代《丰顺县志》中记载:上省自县前总铺出发,“十里至蒋坑铺,十里至建桥铺,十里至环清铺,十里至言岭铺……”

西线首站为蒋坑舖,从老县城出发往西寻找,蒋坑地名尚在,但驿铺旧址早已被筑路所毁,无迹可寻,会不会重蹈老县城考察的覆辙?难说,历经数百年岁月煙尘的掩埋,更有现代化建设和修路造桥的破膛开肚、挖掘填埋,驿道早已面目全非。别失望,期待奇迹出现!

寻找下一站建桥铺,走进了建桥镇,奇迹真的出现了。

按照驿道驿铺特征多方询问,找到一个名叫榕树埔的地方。河边上,一段自然石铺成的道路,宽约1.5米,褐色石面被磨得光滑,石隙里野草滋生,见证岁月的沧桑。这石道是否就是古驿道的遗存?道路旁边遗留两排旧建筑,土木结构,斑驳的墙壁,灰旧的瓦顶,无不诉说年代的久远。老屋的门面大多开有售货的大窗口,是南方典型的旧式商铺,其中两间旧屋没有开货窗,是不是古驿铺?旧铺门前不远处,一棵老榕树紧紧吸引我的眼光。老榕树身斑驳,气根缠绕,半边枝桠被人为砍掉,剩下另半边树杈依然顽强生长,葳蕤出半把绿伞。失衡的躯干扭成S形,艰难而又尊严地静立溪旁,似一位阅尽沧桑的历史老人,仿佛在诉说什么,又或者在等候什么……古树是有灵性的,我读懂“老人”的诉说和等待。县志有载,驿铺“所在地均植榕树”以作标识,所有的猜测都被古榕证实了,榕树埔无疑就是建桥铺所在,石路就是驿道遗存。面对眼前这历经沧桑依然默默守望着古道的老榕,我肃立良久,致以深深的敬意!

榕树旁的老店铺,虽然破旧,没人居住了。但过去这里曾是热闹所在,是当地的一处小圩埠,当地称“榕树埔”。可见驿道除了供官家出行和传递文书外,又是商贾往来、货物贩运之道,久而久之,驿铺周围便形成圩集了。

远芳侵古道。老榕树下,一条宽约1米的石板铺成的驿道,在荒草掩盖中静卧在河岸边。虽大多毁坏了,但仍断断续续向上游延伸而去。能保留这么一大段古驿道,委实难能可贵。按县志所载,前行十里便是驿道的环清铺。更大的惊喜出现了!如果说榕树埔是圩场的话,环清铺所在的瑞林坝则可称为集市了。驿道至此已扩展成将近三米宽的街道,驿铺旧址就在街上,铺后一株古榕,愈老益茂,不知疲惫地守护着驿站。街道两旁旧式商铺成排,相向而立,店铺有敞开式也有货窗式,一些店铺牌匾的字迹依稀可辨。一间商铺匾额上写着“百福商店”,据称是清末民初创立的商店,曾经鼎盛过,印证环清铺集市随时间推移不断“成长”的过程。约莫三百多米长的街道隐藏曾经的繁荣。

我行走在环清铺静寂的古街上,一种穿越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走进历史深处。驿道的贯通,荒山野岭变通途。驿兵递送的足音,吸引旅人挑夫相继而至;官员策马的蹄声,招徕商贾马帮接踵而来。驿路上南来北往,马驮肩挑,柴米油盐,布料茶叶,马铃声吆喝声,把驿铺喧哗成一条热闹的街市,吸引周边乡民,络绎不绝前来赶集。古街店面斑驳的铺号见证曾经的繁华。驿道又与民间古道衔接,贩运更为热络,南盐北运,北粮南运,“盐米古道”由此而生。偶尔一骑驿兵驰过,或一乘官轿悠悠而来,喧哗的闹市更添热闹。官道,也是民道。嶙峋的马背,一边驮着朝庭的江山社稷,一边驮着百姓的柴米油盐……

岁月沧桑,如今人去店空,留居者寥寥无几,街市沉寂。静寂或许让人感到落寞,我内心却闪过一阵庆幸:在城镇化浪潮四处涌动的当下,偏居乡村一隅的驿铺逃过一劫,完好地保存下来,这难道不值得庆幸么?对珍贵历史资源在来不及深入考察和保护的时候,暂时冷藏或许是保护的一种天然途径,沉默也许是正在孕育新机呢!

驿站使冷僻乡野变成喧闹的街市。建桥镇境内遗存的两个古驿铺,隐藏着怎样的历史密码?对于乡村振兴又有什么启示?很值得有心人去探究。

由环清铺往上是言岭铺,原来是险峻关隘所在。有清代诗人这样描绘言岭的峻拔:“鸟道千盘穿绝岭,螺峰万叠绕晴空。”如今国道穿越而过,昔日崇山峻岭中斗折蛇行的古驿道,已经变成平坦通途,在呼啸而过的时代车轮碾压下,关楼驿道驿铺几成粉齑,找不到痕迹了,留下的只有沧海桑田的感慨了!

出了言岭,属便与邻县交界,上路驿道考查将告一段落。两处驿铺和集市的发现足以令人欣慰,让人惊喜的事又接踵而至:在驿道的建桥段旁边,发现一座规模恢宏的客家古民居——建桥围。

这座创建于明崇祯年间的古围,历经400年风雨,至今仍完好地静卧在青山绿水之间。创基的张氏客家先贤颇得“风水”玄学的精妙,因势造型,别出心裁将聚居地围成“船形”,背景是葱茏的山峦,丰良河在围墙下潺潺流淌,远远望去,好似一艘大船悄然停靠河边上。如此建造与其说是得风水学的玄妙,莫若说是张氏先贤深谙天人合一之道,巧妙地把人居融入山水,与自然和美共处。围内3街12巷,近1000间房屋,各类商铺齐全,东西南北设四个城门,集祠、院、铺、居、堡于一体的古围,俨然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古城堡。历经风雨,护一方安宁,守一方静好。这座被评为中国传统古村落的古堡,像一颗明珠点缀,为古驿道文化增添一道亮丽色彩。

古道,古铺,古树,古堡,实在难得!保护,修缮,开发,利用,大有可为!

多彩的东线

古驿道东线通往潮州府和大埔县,是一条水陆交汇、多元文化融合的多彩驿路。

从老县城往东启行,驿路很快便在高山峻岭上攀援。首站要通过险峻隘口关上岭,远远望去,高高耸立在险峻山岭上的关隘,云遮雾罩,若隐若现。

关上岭,俗称东关坳,是东面进县城必经之关隘。层峦叠嶂,岭上两峰夹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史料记载,清顺治九年(1652年)总兵吴六奇在隘口修筑关楼,派军队驻守。关门镶嵌石匾,上书:“金汤巩固”。如今关楼早已圮废,但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关楼遗址前面仍存留有古凉亭,亭旁有清澈泉水从绿荫中哗哗流下。来往行人及商贾常在此歇息。饥渴疲惫中,饮一掬清泉,解渴生津。正可谓:青山有真情,堪慰跋涉苦。可惜后来筑路都废掉了。现在的盘山公路到达坳口时穿涵洞而过,可见其高峻。

出关后不久驿路进入潘田镇地界。潘田地域海拔高,东通港口重镇留隍镇,西接老县城,是战略要地。1928年土地革命时期,共产党领导潘田农民赤卫队配合广东工农革命军攻占国民党潘田乡公所,成立丰顺第一个红色政权——潘田乡苏维埃政府,为潘田历史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往上追溯,明代曾在潘田设巡检司。而有关潘田的文明史,则可以追溯到远古。据《丰顺文物志》记载,在潘田一座名叫田头岽的小山上发现一处古文明遗址,挖掘出石器时期的石矛、石戈、石箭头等石器工具,证明新石器时期就有人类在这里居住和狩猎。古驿道就在古文明遗址山下经过,古文明遗迹为驿道增添宝贵的文化含量。

驿道经过潘田后来到留隍镇,穿行在崇山峻岭中的驿路便豁然开朗,与滔滔奔流的韩江水道连接起来。东线驿道,有坎坷,有风浪,更有诗情画意。

古镇留隍,历史悠久。据丰顺文物志记载:留隍江边的拱厝盘古遗址,曾经发现有大量的石刀、石斧、陶片,还有捕鱼的垂网圈。属新石器时代文明遗迹,与潘田的田头岽山上先民的狩猎不同,在这河泽地带的先民主要以捕鱼为生。

至宋代,这一带称万江。留隍之名,源于南宋。相传南宋末代皇帝被元军追杀,南逃到此,在江边一榕树下避雨,并拜求树下神庙保佑。求拜之后,大雨竟然停歇,真是吉祥之地!于是皇帝便在此地夜宿,从此万江改名“留皇”。后为避嫌,又在“留皇”两字加上左耳旁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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