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药柜

  上世纪60年代，而立之年的父亲成为鄂西南山区一名赤脚医生，开始与药柜打交道，迄今为止，已有50个春秋。

1968年7月，父亲从生产队调到大吉岭大队卫生室当医生，从此，便与药柜结下了不解之缘。几十年如一日，药柜成了父亲朝夕相处的好伙伴。也许他都没想到，药柜会伴随他一生。

从我记事起，父亲所在的药房一直沿用高低两组大红色的药柜。尽管药房先后4次变换地方，但是药柜始终与父亲不离不弃，共同为当地百姓解除病痛。

几十年来，药柜里面的各种中草药和西药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是抽屉外面的药名一直没有更换，里面的药也一直没有空缺。只不过，自1966年至1979年十三年大办合作医疗期间，大部分中草药都是父亲冒着生命危险上山采挖的。后来，随着时代发展与社会进步，医务人员不用再冒险山上采药了。整个药柜共储备了马钱子、肯皮、牡蛎、黄连、石年子、陈皮、丹皮等220多种中草药，加上其他药物，最多时达到500多种。各种药物的存放位置父亲都了如指掌。这些药品常年陪伴父亲治病救人，功不可没。

2002年10月，父亲因村里合并中心卫生室而退休，但是药柜依然跟随着他。从前，我一直认为药柜是给父亲的赠品，后来才明白是他花1970元钱买来的。我知道，父亲决然买下药柜，不仅是需要，更是不舍，后来他与药柜共同生活了几十年。

父亲退休后，没有收入，于是他在2003年初，不顾家人劝阻，居然在离原卫生室不远的地方，带上买来的家当，办好手续，独自开起了小药店，一干就是十多年。

2008年，因母亲去世，家人不放心父亲独居老屋，让他带着心爱的药柜一同搬进了大嫂家。从此，药柜也算有了一个好归宿。

父亲只要走近药柜，就等于走进了他赖以生存和实现自我价值的人生舞台。他特别享受在柜台前忙碌的过程，像是他与药柜的一种独特相处方式。他内心深处特别感谢药柜，因为它是他工作的源泉和动力，是服务百姓的得力助手。他们是最佳搭档。

“救死扶伤，治病救人”是父亲人生的座右铭，是他一生钟爱的事业和精神追求。生命不息，行医不止，是对他一生最好的诠释。然而，鸡眼是他的死对头。他双脚的脚板、脚掌和脚趾上共长了9个鸡眼，虽做过一次手术，但仅好了3个。尽管疼痛难忍的鸡眼无休止地折磨着他，但他总以顽强的意志和乐观的心态战胜病痛，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服务大众。无论春夏秋冬、白天黑夜，还是严寒酷暑、风霜雨雪，哪里有病人，哪里就有他忙碌的身影。他经常饿着肚子行医治病。上世纪80年代初，一位远在黑龙江省工作的患者慕名而来，父亲帮他治好了困扰多年的风湿病。临走时，他特意在卫生室张贴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还有一位精神病患者痊愈后，以跪地认干爹的方式感谢父亲。

父亲一生中，最难以启齿的是对母亲的愧疚。他常年行医，关爱母亲少，导致母亲积劳成疾，过早地离开了我们。这是他无法愈合的伤痛。母亲走后的头几年，家务活父亲样样都干，貌似在惩罚自己，儿女们劝不住。

　 几十年的摸爬滚打，使父亲悟出了从医的真谛——付出、奉献、大爱。几十年间，他尝尽了生活的酸甜苦辣，也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无力，但从未退缩。他用娴熟的医术和不离不弃的毅力，挽救了成百上千人的性命，解除了成千上万人的病痛。这既是医生的天职，又是一名共产党员的本色。十里八乡的人都说他“不简单”，他总是一句“没什么”。父亲用一生只做好一件事的执着追求，为我们树立了学习的榜样。父亲的人生不可复制，他是土家人的骄傲。

父亲虽已八十高龄，但我每次回老家，都能看见他与药柜天天在一起。有时，我静静地看着他不停地为病人号脉、听诊、询问病情、开处方、抓药、结账等，一个个动作娴熟老道，一句句话语温暖人心，一幅幅画面生动感人，散发着幸福的味道。

　  如今，这个堪称老古董的药柜已在我们家“安营扎寨”十多年，它早已不是父亲一个人的药柜，大家都很喜欢它、爱护它。这种喜欢，穿越时空，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