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一个人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

周围很安静，只偶尔听到夜风吹动树叶“飒飒”的响声，草丛里不时响起蝈蝈美妙的歌声，几只萤火虫飞了出来，时而向东时而向西，如同一群可爱的小精灵，提着彩灯飞舞着。

可能是我看花了眼儿，我看到夜空中一个如脸盘大小的亮点在移动，速度很快，片刻工夫，“脸盘”变成庞然大物，悬停在了我头顶上。那东西通体透明，就像小时候弹的玻璃珠那样，而且浑身散着刺眼的光亮，直刺得眼睛生疼。我透过眼缝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头脑里能活动的脑细胞都飞速旋转起来，思索着它是何方神圣。这二十多年来，我见过航空母舰见过航天飞机见过人造卫星，但是这个没有翅膀却能灵活飞来飞去的东西，还真是没见过，后来思来索去，潜意识里总感觉似曾相识。对！是在美国好莱坞大片里，UFO！？听说外星人喜欢抓爱胡思乱想的小孩儿和高智商的地球人，抓回去做研究。一想到这，我就头皮发麻，全身起鸡皮疙瘩——要是真把我抓回去，这可怎么办啊，我还没有实现我伟大的人生理想呢。不过，话说回来，它悬停在我头顶上做什么呢，我是爱胡思乱想，这不错，但是我不再是小孩儿了，我今年都二十三岁，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是地球人，这也不错，可我智商又没那么高，每回期末考试总有几门功课挂红灯。那为什么它要来抓我呢？说实话，能离开地球去其他星球旅游，我做梦都不敢想，但我知道这一趟“旅游”估计是有去无回，意思就是我不能再回到亲爱的地球了，不能再见到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了；就算侥幸能逃回来，估计也会被地球人当成外星人的间谍而被打死。

就在我胡思乱想正酣的时候，那东西屁股底下射下来一束刺眼的光，光亮中，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儿。那人影儿朝我缓缓走来，我顿时一惊——七月！她长长的秀发披散在胸间，夜风轻轻一吹，秀发飞舞起来，犹如下凡的仙女，楚楚动人。她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纯白色袭地长裙，光亮映衬着坚挺丰满的乳房若隐若现，那两只乳房犹如两只稚气未脱的兔子一样活蹦乱跳着。她走到了我跟前，躺在了我的怀里，我抱着她那软绵绵的身体，肆无忌惮地闻着贴到脸鼻的秀发所散发出来的清新发香，心乱神迷，随即俯下身来，在她美丽的额头上，深情地献上了我的初吻……

“老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吊灯看，眼睛会变坏的。”同桌碰了下我，说道。

我醒了，我知道我又胡思乱想了。我侧过脸来看七月，她低着头，正在认真地写着作业，长长的秀发遮住了她的侧脸，给人一种朦胧迷人的感觉。我天生爱胡思乱想，这是我的特性也是我的惰性。一生下来，我就胡思乱想着能天天吃奶，长大后又整天胡思乱想着有成堆的糖成堆的肉吃，而现在我整天胡思乱想着的是关于七月的事。有时候我会这样想着：我牵着七月的手，两人一起登泰山观日出云海、去北国冰城哈尔滨堆雪人儿或者躺在北海银滩的海沙里享受日光浴；有时候路上见到婚车经过，就想着结婚的人是我和七月，她穿着洁白色的婚纱，我穿着笔挺的西服，两人手牵着手一起走上红地毯，然后我给她戴上婚戒她也给我戴上婚戒……但是梦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七月就在我旁边，可我却无能为力。

七月是我给她起的“绰号”，因为她就像七月夏季雨停过后池塘里盛开的荷花，清新脱俗、娇艳欲滴，后来这“绰号”推而广之，其他同学也就跟着这么叫她了。她是班花，甚至说是系花也不为过，至少在我心里是这么认为的。我和她是老同学老相识了，高中时是同班大学时也还是同班，但我们却有缘无份，有时候我会在心底里大声誓问老天爷——为什么你让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却不让我们有相遇的机会？哪怕时间很短暂？老天爷对我的誓问置若罔闻，它回答我的往往是成吨成吨的雨水。从高中到现在，我都一直喜欢着七月，喜欢她了这么多年，却从没有向她表白过。每次我鼓起勇气准备向她表白时，一站到她面前，她总是会微微一笑，这微微一笑顿时就把我的心理防线给击溃了，原先想好的台词也顿时烟消云散了——也许一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感觉到我喜欢她吧。

人们常说漂亮的女生学习一般都不厉害，因为她们都把时间和精力花在了如何穿衣打扮上。七月属于“漂亮女生”这一类，学习成绩确实也很一般，不过她很少打扮自己，平常只穿一些朴素的衣服，像她这样就算不打扮也足以美得让人窒息，让人心乱神迷。后来高考，七月只考了很低的二本分数，而我分数很高，超过了省重点线，我完全可以上省里的重点大学，但我填报了跟七月一样的大学并且选择了跟她一样的专业。家人问起时，我就谎称分数太低，家人就这样被我忽悠了一阵儿，后来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原因，气得我老妈指着我鼻子大骂“小子，你上大学是干什么吃的？”我一声不吭，作无言的反抗，老妈没法，就只能叨叨唠唠了半天。那天我老妈差点被我给活活气死，后来头几个学期放假回家，她都直感叹“儿大了不由母啊”。对于我老妈，我深表歉意了几回，并答应她会好好读书好好找份工作好好给她找个儿媳妇，她才稍微宽心了下来。

就这样，我又可以跟七月呆在同一个班级同一块天花板下学习了。

七月似乎发觉我正在看她，转过脸来朝我笑了笑，我脸一红，赶紧扭过身来望着窗外——这也是我的一大特性。窗外不时传来蝈蝈嘈杂的叫声，如墨的夜色中，提着彩灯的萤火虫乱飞一团。此刻，我多么希望能有飞碟出现，然后七月从飞碟上像仙女一样缓缓走下来……但我深深的知道，这个想法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要真能实现，哪怕几率很小，我就用不着整天胡思乱想了。

晚自习快下课时，教室门口冒出来一个高大英俊的男生，他手里捧着鲜花；我估计那花儿是刚摘下来的，因为花瓣上还有几只七星瓢虫爬来爬去。他的出现就像火星撞地球一样，立即在班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教室里闹腾一番之后，男生们都用嫉妒加羡慕的眼光盯着他，女生们则用羡慕加嫉妒的眼神看着七月。七月脸一红，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跌跌撞撞跑了过去，接过男生手里的花束，就拉着他的手“咚咚咚”跑下楼去了。我看着七月跑出去的身影和她刚才还坐着的座位，愣愣的，只一两秒的工夫，她就从我眼前消失了，而且是跟一个男生消失的，这一切那么突然，像是做梦一样，让我措手不及，心里顿时一阵酸痛，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害得同桌浑身直发抖。我认识那个男生，不光认识而且很熟，只不过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而已，他是七月的男友也是我的“情敌”（自封给他的）。我暗地里喊他“体育生”，因为他是属于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类型的。每回路上碰见他，他总是露着满嘴白牙笑嘻嘻的，让人感觉他比许三多还傻，所以我就断定他头脑简单，至少比我的简单。

那场篮球赛之后，七月就跟“体育生”好上了。那时候，系里组织的班级篮球赛正打得如火如荼，轮到我们（我和七月）班和“体育生”的班打比赛。比赛前三节，我们班还大比分领先，第四节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大个子（就是后来的“体育生”），他上来一拿球就像头公牛一样低着头翘着屁股往内线人堆里横冲直撞，硬是“报废”了我的几个兄弟，以致后来路上相遇，不光是我连我的那些兄弟们都对他怒目而视。后来在“体育生”的带领下，他的班硬是以一分的微弱优势赢下了我们班。虽然只是一分的输赢，但是我和兄弟们内心却是十分的不快。那场比赛之后，他们就经常手牵手一起漫步在校园里。图书馆、食堂、自习室，是他们经常出现的地方，以致在某一段时间里，我对这些地方产生了恐惧感——不敢上图书馆查阅资料，不敢去食堂就餐，不敢去自习室看书；就算去，事先也得让舍友侦察一下“敌情”，确定他们在不在那里，舍友们为此常常戏谑我，再到后来，习惯了，心态也慢慢放平了。每次在路上遇见他俩，特别是见到七月脸上那“幸福”的表情，真想冲上去一拳打倒“体育生”，把七月抢过来，但我估计还没等近身就会被他给撂倒，所以每次我只好对他扬长而去的背影怒目而视。

晚自习终于下课了，我捧起书本走出教室，朝宿舍走了回去。漫长漆黑的校园小径上，我一个人没精打采地走着，两边的草丛里不时传来情侣打情骂俏的声音。我不时循着这些声音往草丛里望去，只一会儿，又低着头叹着气继续走。突然，从身后的草丛里钻出来一个长发黑影，她像兔子一样蹦到我面前，笑嘻嘻地看着我。正低着头走路的我还以为是七月，还以为她回心转意了，心里猛地高兴起来，但等那长发黑影近身，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发香，才知道她不是我心中日思夜想的七月，而是晓晓。晓晓跟我也是同班同学，也是从高中到大学的同班同学。我们关系很要好，算是异性朋友了，彼此之间无话不说，但是直到有一天，她说她喜欢我时，我愣了，因为我一直都是把她当妹妹来看待，我喜欢的人是七月，我如实告诉了她，但她笑嘻嘻的说“无所谓”。

她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一脸孩子气地笑着问道：

“什么了，有什么事让你如此闷闷不乐呀？”

我不理她，还是低着头继续走着，边走边踢着地上的石子，石子在地上来回滚着，发出“叮铃咚咙”的响声。

“是不是七月？是她惹你不高兴了？”我停住了脚步，用脚猛踢地上的一粒石子，不想用力过猛，石子滑出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之后，落在了不远处的草丛里，随即听到了一声“哎哟”的惨叫，然后又听到了几声“娘希匹”。

晓晓捂着嘴笑着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都看到了，那男的又帅又高大，跟我理想中的白马王子一个样，我喜欢……”

我回过头来，瞪着晓晓，刚想对她吼一声，以发泄我心中这短暂的不快。可不知她从哪里拿出来两个冰激凌，把一个递到我跟前，笑着说道：“来，消消气，降降温。”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就把我拉到一旁的石凳坐了下来，然后像个心理医生自顾自地开导着我。说真的，七月不在我附近的时候，晓晓就是我的感情寄托了。虽然我一直把她当成妹妹，但每次跟她面对面坐在一块儿，心里还是免不了小鹿乱撞。我咬了一口冰激凌，看着晓晓，她也很美，可以跟七月有的一比，特别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水灵水灵的。我看得入神，手中的冰激凌不知何时融化掉了，冻得手冰凉冰凉的。此刻，我真想一把搂住晓晓，紧紧地搂住，然后闻着她淡淡的发香，吻着她那双水灵水灵的会说话的眼睛，但我知道我只是把她当成了七月的影子、替身而已，因为就算跟晓晓在一起，我满脑子想的还是七月，所以我的这个想法很自私、很可悲。

末了，晓晓也许是说累了，她把手上吃剩的冰激凌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定定地看着我，一会儿，眼里似乎含着泪的说道：“如果你是真心喜欢七月的，那你就勇敢地去追啊，只要你把心中的想法告诉她，她一定会接受的……真的，你可以去的，我不会拦你的……”晓晓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明显听到她的哽咽声了。我揉了揉冰凉的双手，一把搂住晓晓，紧紧地搂住，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说完，站起身走回了宿舍。

第二天，我写了封信给七月，告诉了她我心中的想法。给她信的时候正在上课，看着她打开那张信纸，我心里“嘣嘣”直跳着，也没心思再上课。下课后，她给我回信说要让我跟“体育生”比比，看谁优秀就选谁。我又复信说没问题尽管让他放马过来。她又回信说“好”。然后我们相约下午在篮球场以打篮球的方式解决。我之所以选择用打篮球的方式，是因为我想用“体育生”最擅长的方式来打败他，这样才能在七月面前表现自己。下午太阳还没西斜，阳光还很火辣，我、七月和体育生都准时到了篮球场。我拿着球看了看体育生，又转过头来看了看七月，她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就开始了。刚一运球，我就知道我这次铁定输了，因为我使出了浑身解数，左冲右突就是过不了“体育生”，就算勉强过掉他，上篮时，他巴掌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封过来把我的球盖掉了，而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过掉了我，又轻松上篮得分，几个回合下来，我被他“蹂躏”得惨不忍睹。最后，他拿到了篮板，然后走到我面前，把球递给了气喘吁吁的我，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不比了。”我没说什么，比赛结果已经说明一切。我走到七月面前，看着她那迷人的眼睛，苦笑着说道：“谢谢。”说完，径直朝宿舍走了回去。此刻，我不知道身后的七月和“体育生”在想怎么，也没看到他们脸上是何表情，我只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了。走回宿舍的路上，路过教学楼时，我看见晓晓站在教室的窗户旁，朝我这里静静地望着……

晚自习时，我没有上教室，洗了个澡，就站在宿舍阳台上，边乘着夏夜凉凉的夜风，边发呆地看着眼前这座华灯璀璨、霓虹灯分外妖娆的城市。今晚城市夜景很美，尤其是那一座座在夜色中闪烁着华灯的高楼大厦，分外的迷人，就像七月和晓晓一样，这是我以前不曾发现过的，今晚我特意把它看了个够。星光璀璨的夜空中，不时有流星划过，短暂却很灿烂。我对着流星痕迹，学着西方教徒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然后双手合什，许了个愿。突然，夜空中的一个亮点快速向我飞来，片刻儿，它便悬停在了我面前——UFO！飞碟！我欣喜若狂，也许它们不是要来抓我回去研究的，而是要来帮助我实现心愿的。飞碟底下射下来一束刺眼的光亮，我眯着眼睛，看到一个七月模样的女孩儿朝我走来，近了，确实是七月！她像仙女一样——这情景我梦里经常见到。

我微笑着，张开双手也向七月走了过去……

“还不赶紧起床，懒虫，迟到啦。”我睁开眼睛，发现舍友个个瞪着眼睛看着我，周围并没有七月。我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才发现我正躺在床上——原来这一切都是梦！

作于2010年，刊于校内《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