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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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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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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的失落

梅子是个爱热闹的人,而且喜欢说话,有话憋不住。村里人说她在路上走路踢到一块石头,也要跟这块石头说上半天话。碰上熟人就更不用说了。这不,今天她刚从城里回家来,在村口碰见傻大嫂,立刻拉住傻大嫂说:“哎呀,你怎么还呆家里啊,城里热闹死了,哪像村里冷冷清清的。我跟你说啊……”她要向傻大嫂介绍城里怎么个热闹法,可傻大嫂赶着要去镇上买件要紧的东西,要挣脱梅子拉住她衣袖的手,欲往左绕过梅子逃走,梅子发现她的意图,赶紧往左移一步挡住她;她往右,梅子又往右挡住她,急得她都要哭了。待好不容易挣脱梅子,傻大嫂便拼命地往前跑,好像后面有凶狠的狼狗追她一样。

其实,傻大嫂不是不想去城里,而是她头脑老是蒙蒙的,嘴巴也笨笨的,不会坐车,不会问路,分不清方向,家里人怕她丢了,谁都不让她去。她于是只能在家服侍老人侍候孩子。梅子可不一样了,人精灵得很,哪里声音大就往哪里跑,在大多数人都没分辨清声音在哪个方向的时候,她早已跑到人堆那里去了。她现在就是急着要把城里很多热闹的事跟村里每一个人分享,可惜,傻大嫂没珍惜这个福利。

梅子只好继续往村里走。梅子的家在村东北的水田边上,是村子扩展的时候新建的,这也是梅子在城里多年打工的成果。这是她的骄傲,但这也是她的悲哀,因为她已经30多岁了,成为大龄老姑娘了。这是用她的青春换来的。这是一个大村庄,有好几百户人家,梅子回家不用穿行村巷里,村中心街巷大多已经长满苔藓,房子已经空落破败了,人们要么搬到村边新房,要么搬到城镇去了。梅子沿着村边水泥大道,走几百米就可到达家里。梅子希望路上能再碰上几个村里人,再唠叨唠叨,可是竟然没有了,她心里不禁充满失落和哀伤。这才是早上九点多钟啊,阳光正艳,在以前那是最热闹的时候,一些人刚好收工回家吃早饭,一些刚刚吃饱又往田里上工去了,还有些人挑着菜担、鸡笼、鸭笼上镇街买卖去,路上都是十分热闹的。

当然,这都是分田到户以后的事了,大家都自由了,想干什么干什么,而且干什么都热情满满,干劲满满,兴高采烈的样子。梅子虽然没出生那么早,但她在家的时候,村子依然还是很热闹的。那时农村已经过一二十年的放开发展,农民已有了点家底,做事放得开,也大气。村里似乎每天都有人家在办喜事,不是结婚就是新屋入伙,不是婴儿满月就是某某考上了大学,还有,那就是某人挑上兵准备入伍了,这些都值得庆贺庆贺,一整天村子里都是鞭炮齐鸣,行拳猜码,酒浓肉香,熙熙攘攘的。梅子就喜欢那样。

那一年,她大哥结婚,前三天就开始热闹了。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她大哥是第一代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在外面长了见识,过年回村就成了姑娘们的抢手货,媒婆一拉线很快就在邻村确定了一个姑娘做老婆。梅子一家自然是欢天喜地,当时她家还住在村中心,住在一间祖上传下来的青砖黒瓦老住房,里面黑暗、潮湿、逼仄,这里肯定不能摆酒,摆酒得到村里祠堂去,这是全村惯例。但是老房子也需装饰一番,梅子与爸妈、哥哥、小妹一起,扎长扫把清理蛛网,用破布刷洗桌椅、窗户,用粗竹扫清洗地面、墙角的青苔;还有,布置大哥的新房,等等,忙得不亦乐乎。在摆酒的前一天,那就更忙了。远方的亲戚要回来,七大姑八大姨,舅舅、舅母,表姑表婶表哥表妹,都来了,要安排吃安排住,忙不过来。于是,便请村里的伯伯叔叔、堂哥堂妹、邻里朋友,都来帮忙。好久不相见的人,都相聚了,牵衣拉手,拍肩抚背,嘘寒问暖,长聊短侃,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梅子这时嫌身子不够用,分身无术,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参与,哪里热闹往哪里跑。天蒙蒙亮,她就爬起身来看叔叔伯伯们杀猪,看猪嗷嗷叫着被从猪栏里拖到巷子的水沟边。大伯用铁钩一勾猪下巴,二叔把猪尾巴猛地一提,两人用力一甩,把猪“叭”地一下仰瘫在一张大木凳上,二伯、大叔赶紧上前帮忙抓住四个猪蹄,大伯提着铁钩把猪头侧扭,接过二哥递过来又长又尖的杀猪刀,猛地往猪颈窝一捅一拉,随着猪的一声惨叫,一股鲜红的猪血蜂蛹射出,二审赶紧用脸盆接住,摇摇晃晃,哗哗洒洒的,地上也就洒了不少猪血。放完了血,猪身子一软,被掀翻在地后,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往围裙上擦擦手,接过爸爸递上的纸烟,轻松愉快地嘻嘻哈哈说笑起来。梅子看到这里,知道没戏了,赶紧又跑到另一堆人群里去,看婶婶阿姨们围着几个大脚盆,杀鸡、劏鸭、剔毛,听她们说些令人脸红的羞话,然后浪荡地放声大笑。被那些浪荡婆娘赶走后,她又去厨房看妈妈和姑姑们炸油糍、做扣肉;跑到大哥房间看大姑、小姨们布置新房,贴红纸、剪红线、封红包,一派喜气洋洋。最后,她跑到祠堂去看摆桌椅、洗碗筷、贴对联和准备香、烛、纸炮,跟村里小孩和堂哥堂弟姐妹们打打闹闹。闹到将近中午,就赶紧跑回家看接新娘、放鞭炮,婚宴的高潮接着就开始了。

梅子好喜欢这样的日子,当时虽然哪一家也不富裕,但是都很开心、很轻松,你帮我我帮你,时不时相聚一起,放浪放浪,多有意思啊。

村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冷清的呢?大概是二哥结婚以后吧。

二哥结婚的时候,梅子也算是大姑娘了,她和二哥都去了城里打工了。那个时候,外出打工已成了常态,村里的年轻人没有不出去打工的。因此,二哥的老婆就不可能在农村里找了,他们是在厂里打工认识的,农村人的婚姻市场都搬到城市里去了,也用不着媒婆,娶的也不一定是邻村里的人,邻县的、邻省的都有,真正的五湖四海了。二哥找的,就是邻近省的,是个外省姑娘。

二哥回来办酒,农村里已没什么人,人气已大不如前。不过,亲戚还是必来的,不管多忙多远,还得念这份情。“人情大过债”的观念,还有一点管控力。所以,二哥的婚礼也还算热闹,该来的亲戚都来了,只不过是自演自闹,少了看热闹的人。这时的大哥已与嫂子搬到镇上去住了,大哥的新房又当作了二哥的新房,重新再装饰一遍,虽然有点不堪,但也是没办法,当时还没能力到村外去建房子。近几年,爸妈都老了,很多担子都落在了梅子的身上,哥哥们只顾自已成家娶老婆,成了家便跑得远远的了,哪里还会顾着两个老人?别看二哥现在回来办酒,办了酒结了婚,他也是一溜烟地跑掉的,而且他还娶了个外省老婆,更加不会多回家看看了。所以,后来建新房安置老爸老妈的重担都落在了梅子的身上,也正是这样,梅子才耽误了自已的青春。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二哥的婚宴,基本上由梅子来操办。因为父母年纪已大,叔叔伯伯们要么去外地打工了,要么年龄也大了,都在为自已的家事奔忙,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热情。梅子也就成了操刀人了。好在她喜欢热闹,她喜欢这种场合,她还是热情不减。为了创造热闹气氛,她不惜花费一大笔钱,邀请了她厂里的同事和二哥二嫂厂里的同事,千里迢迢来参加二哥的婚宴。除了杀猪宴客,行拳猜码,梅子还增加两个新潮节目,一是在祠堂增设了卡拉OK演唱助兴,她和厂里的同事们轮流上台演唱,就当是在城里上了一趟歌厅,大家都过过瘾;第二个是发动厂里的姐妹们大大的闹了一次洞房,要二哥二嫂喝交杯酒、咬苹果亲嘴,跳街舞、唱情歌,扔公仔、抢红包,等等,疯疯癫癫地热闹了一番。

自从这次以后,渐渐地便很少有人在村里办喜事了,不仅仅结婚,连过生日、满月酒、新屋入伙,都没人在村里办酒了,基本上都跑镇上或县城里的酒店去摆了。因为,一是没多少亲戚朋友来参加,都外地打工了;二是都怕麻烦怕辛苦,谁都不想动手,没了那份热情。久而久之,村里的祠堂也关了门了,里面到处起了青苔、生了狗屎毛;大门油漆掉了,门牌上的字也模糊了。一片没落景象。

这次梅子回来,是想把爸妈搬到城里去。村里已经这么凋零冷清,还有什么意思呢?城里热闹,到城里去吧。

当年梅子就是在村子逐渐没落了、沉寂了的时候,再也寻不到热闹的所在的时候,头也不回地朝着热热闹闹、嘈嘈杂杂的城市跑去的,她喜欢热闹,一时半会没有热闹的事件,她可能要寂寞得疯了去。

她先是进了工厂,总觉得工厂肯定是热闹的,你看电影电视上,那间工厂不是成千上万工人在厂门口进进出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但是,她进了工厂后,却根本看不到这种热闹场面,每天宿舍到食堂、食堂到车间,再车间到食堂、食堂到宿舍,三点一线,吃了、工作,工作了、吃,吃了、睡,见来见去就自已车间那十来个人,热闹在哪里?哪里有热闹?安静得很,谁也不敢大声说话,也不能随便进出工厂大门。比村里还寂寞,而且还没了自由。

她不想干了,她要寻个热闹的所在。

有个工友了解到她的想法后,认真地审视了她一番,然后对她说:“像你这种身材,这种样貌,还有你的爱好,去会展中心是最适合你的,那里热闹得很。”“是吗?”梅子听了,很是惊喜,急忙问:“那怎么能进去呢?”那工友说:“那里经常招工,招服务员、礼仪小姐,专门负责会议、举办活动的,天天趁墟一样,热闹非凡。”“啊!是吗?那我一定要去试试了。”梅子像得了宝贝一样,满心欢喜。那工友不说,梅子差点忘了自已原本就是个美人,一米六五的身材,瓜子脸,俏眼睛,嘴角上扬,自带微笑,天生就是个礼仪小姐。

那会展中心,就在市政府的前面,相互间隔了一个大广场,两旁有花道相通,是市政府和各有关单位召开会议、举办活动的重要场所,有时也接办一些重大的商贸活动,真的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哦。更重要的还经常可以看见一些市的领导和上级来的重要人物,这是很值得骄傲的啊。一个农村来的姑娘能经常见到大领导,你说要修多少辈的福分才能得到啊?!

当然,梅子是有福分的。她一来应征,就被人事科的科长看中了,很顺利地就被录用了。先是做服务员,在会场倒倒茶水,还学习摆桌位,拉横幅,扎鲜花,倒也新鲜有趣,感觉非常高雅高尚,仿佛走进了皇宫、走入了官场,是任何工厂妹、农村妇人所不能想象的,简直是高山仰止啊。

她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份工作,既高尚又热闹。这会展中心大大小小有20多个会议室,有可以坐几百人的,有几十人的,还有一个大会堂,可以容纳2000多人。除大会堂外,其他会议室天天都爆满,不少还是上午一场下午一场连着用的,真是人来人往,你方唱罢我登场,忙得梅子她们不亦乐乎。这会展中心隶属市政府办公室管辖,下设会展管理处,管理人员加临时招聘人员总共有上百人,其中有几十名形象较好的女孩子专门负责会场的服务,这些女孩子像梅子一样都是招聘进来的,她们大多住在会展中心五楼顶层宿舍,随叫随到。梅子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洗漱完去食堂吃完早餐,就到三楼大办公室报到,等待带班的谢主任分配工作。她们的工作是:上午赶在八点半前布置好会场,下午则两点半前要完成布置。通常中午是没有休息的。梅子布置完会场后,还要负责会议期间为领导添加茶水的工作。开始时,梅子没见过那么大的领导,倒起茶来手老是发抖,被谢主任骂了几次后才老练了起来。在布置会场时也是,谢主任要求每排桌子上的茶杯,都要统一摆在右上角成一条直线,不能有丝毫偏差,就像木工师傅打的墨斗线一样;座位前面的座位牌也是一样,摆的位置要正中,横要成直线、竖也要成直线。梅子开始总是摆得歪歪扭扭,被谢主任训得次数多了,还有被同行姐妹笑话了几次,不多久就摆得比木工师傅的墨斗线还直。梅子本来就不笨嘛,她对自已很有信心,后来她还经常忍不住要纠正别人呢,嘴巴呱呱地说个不停。在这样的地方做事,梅子的感觉是:累并快乐着。而且同伴多,热闹。

梅子来会展中心不久后,遇上了一次大型会议,那是市的“两会”。什么叫“两会”,梅子当然不懂,但她感觉到了那份隆重和热闹。会议前一天下午,会展中心全体工作人员就被动员了起来,按各自分工,布景的在会展大门上搭台拉挂 “热烈庆祝×××会议隆重召开”的横幅,插彩旗,在门上墙头、内堂大厅到处挂满彩带;养花的把各色花种摆在大门、内厅、走廊和会场四周,召开大会的主席台也摆满鲜花;梅子她们负责会场内的,就摆桌子、打桌牌,摆放茶杯和矿泉水,布置主席台;音响师傅则架设音箱、摆放咪头,选放歌碟、试音等。各色人等,一片繁忙。期间,互相调侃、打闹、说笑,梅子声音最响亮,笑声最爽朗,隔屋便能听到她的声音。晚上,同宿舍的小珊说:“哎呀,累死了。梅子啊,好像就你不觉得累哦,看你很开心的样子,话又多。”梅子说:“哎呀,你不知道,我是喜欢热闹的人。我最怕孤独,见不到人。小时候,我爸妈他们去田里干活时,经常把我一个人关在屋里,没人玩没人说话,很害怕。后来习惯后,我就经常跟鸡说话,跟狗说话。你都不知道啊,那时候是多孤独、多寂寞啊。”小珊说:“呵呵,难怪了,所以现在就拼命说话了,哈哈。诶,我跟你开玩笑吖,你不要怪意我哦。”梅子说:“哎呀,哪里会呢,我就是这样的人,农村人很苦的。”梅子知道人家是在转弯抹角地讽刺她了,但有什么问题呢?她们是不知道农村的苦,当然说不定她们也是农村出来的,只是可能各人的遭遇不一样罢了。梅子是从小就经历过漫长的孤寂煎熬的人,深切感受到那种孤独而又无奈的可怕。梅子知道,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宅”,喜欢“躺平”,为什么呢?无非是用这一种孤独和无奈去躲避那一种孤独和无奈而已。在农村来说,就是好吃懒做,做二流子,想吃好的又怕辛苦,干脆躺在屋角晒太阳,饿死就算了,乐得清闲舒服。梅子不喜欢这样,梅子喜欢有冲劲的人,喜欢朝气勃勃的那种气氛,就像早上太阳照在挂满露珠的禾叶上那种闪亮而欢畅的心境。刚来城里的时候,梅子很喜欢十字路口那种密密麻麻你追我赶过马路的景象,她觉得那里面有一种万马齐奔的气概,像潮头,像潮水,汹涌而来汹涌而去,那么地有力量,那么地有活力,代表着城市的繁华,代表着向上的力量,让人心潮澎湃。梅子每天早上都起得早,都要到路口去,去看人们过马路、过红绿灯,去感受一种力量,一种冲击波,看得浑身都激动起来。她很奇怪自已有这种冲动,这种嗜好。也许,这才是她爱热闹、爱说话的力量源泉吧,归根结底也是对未来的一种向往、一种憧憬吧。

第二天一大早,谢主任就匆匆忙忙地来敲她们的门了,似乎出了什么特殊情况一样。果然,谢主任有点着急地喊:“快起来快起来,马上到会场去,临时增加了一份会议材料,要帮忙分发摆放到桌子上,摆好再去吃早餐啦。快点快点。”梅子平时本来就起得早,今天也比不上谢主任早,大家都来不及刷牙洗脸,爬起来就往会场跑,这使得梅子一下子又兴奋了起来。

等梅子她们忙完,吃过早餐再来到会场时,满会场都已经是人头涌涌了,参加会议的人已经开始来报到。会展外面停车场已经停满了车,人们一队一队像是自觉不自觉地排成队列,有序地进入会场,这种景象令梅子大为感慨。她心里说,你看你看,城里人就是城里人,领导就是领导,不用人去说,不用人去管,人家多自觉,自然形成秩序,没有吵闹,没有争先恐后,安安静静的,这就是素质啊,这就是农村与城市的不同啊,这就是领导和老百姓的差别呀。

这样的会议,足足开了三天,整个会展足足热闹了三天。梅子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这场面,第一次参与这种高规格的会议,还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市的市委书记、市长,像一个老百姓突然在街头碰见了皇帝御驾,心里既惶恐又荣光。

梅子很喜欢这份工作,也很热爱这份工作,觉得她来对地方了。她渴望长期在这干下去,于是努力地表现,积极地工作,终于得到了领导们的纷纷肯定。她觉得地位稳定了,这才想起家里孤苦伶仃的爸妈。她打算到外面租房,把爸妈接下来,也让他们感受感受城市里的热闹景象。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梅子接爸妈来城里已有些时日,爸妈对城市已日渐熟悉,日渐适应,日渐喜欢。一天早上,梅子照样带着爸妈在租房旁边的早餐店吃了早餐,爸妈慢悠悠地走去城市公园散步,梅子则急急忙忙地赶去市政府,回到会展中心上班。8:30时,谢主任召集大家开会,说传达上级有关精神。会上,谢主任说,根据上级的有关要求,要大力整顿文山会海的不良作风,减少会议,减少文件,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大好事,以后不会再有那么多会议了,我们的工作量将大大地减少,工作压力将得到大大地释放,以后大家都会轻松了。她说,这次是动真格的了,说上面出了几项规定,非常严格,明确规定了会议不拉横幅、不挂标语、不摆鲜花、不要礼仪小姐,还不准搞表彰、搞颁奖,控制参会人数,控制会议时间,领导讲话不能对着稿子读、不能长篇大论,要节省时间,多干实际工作。还有,可开可不开的会议一律不准开,可发可不发的文一律不准发。

好家伙,这次会议后,会展中心突然安静了下来,果真没有什么会议了。偶尔开一个会,都像偷偷摸摸的,没有横幅,没有音乐,没有多少人,没开多长时间,一切都静悄悄的,安静得让人怀疑是在召开一场追悼会。

谁也想不到,会展中心居然会出现这种冷冷清清的局面,梅子完全适应不过来,完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同事们都兴高采烈地,重重地舒口气;梅子却无精打采的,走路软绵绵的,说话轻飘飘的,浑身不得劲。见她如此,大家都感觉奇怪,会议少了人人都高兴,为什么唯独她不高兴呢?难道她反对上级精神?这可是大罪啊。大家都猜不透,梅子也无法说清为什么会这样呢。

会展中心一天比一天冷清,冷清到让梅子无法忍受。看着空洞的走廊,关门闭锁的众多会议室,还有空荡荡的会展大厅,梅子身上都不觉起了寒意。她失魂落魄地走到街上,突然发现,街上也不似往日那般热闹了。那种潮水般过马路的热闹场面不见了,人挤人掰脖子箍颈争先恐后上公交车的场面也不见了,连菜市场里闹闹哄哄吵吵嚷嚷的人群也没了,人都去哪了呢?梅子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全都变了,变得让人莫名其妙。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商店也冷冷清清,梅子踉踉跄跄的回到出租屋,在门口碰到房东在对着手机哈哈大笑,梅子很奇怪,便问:“老板娘,你一个人笑什么啊?”“看视频笑话啊,你不知道么?”老板娘也觉得很奇怪,梅子一个年轻女孩连这个也不懂?“我还真的不知道,平时忙得很呢。”说到这,梅子突然想起那些奇怪的事,她问老板娘:“是了,老板娘,我真的觉得很奇怪,平时街上到处都热热闹闹的,你看,过马路热闹,挤公交车热闹,上菜市场热闹,逛街也热闹,现在怎么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呢?那些人都去哪了呢?”老板娘扶一扶滑落的老花镜,眼光从手机上拐向梅子,像看妖怪一样地看着她,说:“你真的这么out?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年轻人、包括年轻一点的,就连我这个老太婆,稍微会用手机的,都不怎么上街了。找工作在手机上找,吃饭在手机上叫,买衣服在手机上买,车票在手机上订,连看个笑话找个人聊天都在手机上找,你看看,谁还上街干嘛呢?菜市场也不用上,在手机上也可以上,看中什么买什么,送货上门。就算上菜市场买条小青菜也是用手机支付,微信一扫就搞定,这些你都不知道吗?你真是out了。”老板娘一番话,说得梅子冷汗直流。梅子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平时忙,爱热闹,哪里声大往哪里跑,懒得关心这些,自已也不怎么用手机,觉得没劲。比如,同事让她看手机上人家拍的哪里哪里发生交通事故啦,哪里火烧房子啦,哪里有人吵架打架啦,她不愿看手机,她想到现场去,她想去趁个热闹,现场看才过瘾。在现场,她还可以大声地评论、叫喊、欢呼,多过瘾啊。

梅子很想再寻些热闹。有一天,她专门到街上去乱逛,看看哪里有打架的、吵架的,发生交通事故的,火灾的、塌房的,甚至小孩子打闹的、残疾人走路一拐一拐的,但都没有,她很失望。不料,当她回到租房前面时,却突然遇上有两辆小汽车追尾了,她一下就兴奋了起来,赶紧围过去,怕等下人多了看不到,她专门走到最靠近事故的路边,想看看那两人怎么吵架甚至打架。可是,观看良久,竟然没一点动静。周围没一个人围观,两个开车的也没有吵架更没有打架,只是各自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两人还很友好地头碰在一起,抽烟,看手机,说笑话,没事人一样。马路上的汽车照常流动,没人停下来过问;街上行人也自顾自走路,丝毫不关心这一事故。一切安然、有序,没有热闹可看。梅子大失所望,甚至感觉到要气得吐血了。

回到家里,梅子想,这个城市,她再也呆不下去了。她要回农村。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她是在会展上班时常常听同事们说的,她当时还笑话她们发牢骚,说她们不知道农村的寂寞、凋零、愁苦,说农村已经像一座座丢弃的古坟场、古战场,阴暗发霉,破落衰败,已经不成样子了。同事们说:“哎呀,这你就不知道了,现在不是时兴回家创业吗,不是说要振兴农村吗?很多在城里打工的都回去了,回去开发当老板了,亏你还是农村出来的,你真是out了。”梅子当时不服气,现在想想,这城市也没什么可乐的了,一点都不热闹了,不好玩了,果真农村又热闹起来了,还不如真的回去看看?

梅子跟爸妈说要回农村,爸妈一愣,硬是良久没反应过来,等醒觉后,立刻对梅子一顿臭骂。说,你怎么这么愚蠢啊,人家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才从农村出来多久啊,我们更是刚刚才适应,你突然又说要回去了?你是折磨你自已呢,还是折磨我们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农村的苦,是因为农村不好,你才跑来城市的,还跟我们说城市有多好多好啊,动员我们出来。现在呢,你居然又要回去了,什么意思呀?你以为这个世界是专门为你造的,你要怎样就怎样?告诉你,人要知足,要适可而止,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吃着碗里的又盯着锅里的。不要像鸭子一样,这边撒食就一窝蜂跑这边去,那边撒食便又不要命地往那边奔命而去;更不要像好热闹的人一样,哪里声大去哪边,哪里热闹往哪挤,什么都想看,什么都好奇,最终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个世界向来是容不了这种人的,这样的人去哪里都要吃亏。其实,农村有农村的好,城市有城市的好,只要心安,哪里都好。你呀,就安心地呆这里吧,不要折磨我们了,也不要折磨你自已了。

梅子受了一顿骂,觉得很委屈,爸妈也许说得对,但是,他们又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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