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菜》

一

秋平和春桃，是一对恩爱小夫妻，那可是经过正儿八经明媒正娶的。现在这年头，本来不兴这个，可他们偏偏就遇到这个，还依规矩走了一遭，所以才显得金贵和稀罕，犹如大熊猫一样。

他们本来就同一个村，从小看着对方穿开裆裤长大，一起玩耍，一起上学。高中毕业后，还一起外出打工，只是不在同一个城市。虽然大家都看对了眼，可就没勇气说破。眼看大家都二十好几，已经超过了晚婚年龄，还是没捅破那窗户纸。家长急了，索性叫村中黄大娘充当媒婆，两家一说合，双方假惺惺羞答答见个面，下个礼。然后定个吉日，杀两头肥猪，摆了三天宴席，四面八方亲戚朋友见了证，送入洞房，礼成。之后，小两口可不敢吵架，不敢说过头话，规规矩矩地过日子。这份恩爱，都有礼数在约束着呢。

眼看着农村越来越凋敝，小两口也在外边见过世面，知道农村不能待下去，再苦再累都要去城里闯一闯，不为自已，也要为了下一代。于是，他们打点行装，来到了青平市。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们不敢进工厂做，因为进了工厂，就如同进了牢房。而且，他们俩又将回到单身时代。因此，他们在城中村里租了一间旧房，暂且安顿了下来，然后，他们便四处找工作。但是，工作不好找啊。当时，正当政府创建文明城市抓得最紧的时候，以前大街上那些贴在电线杆上的、路口墙上的、社区宣传栏上的以及公交车候车亭上的各类广告，其中最多的就是招聘广告，现在都被当作“牛皮癣”给清理掉了，他们因而很难得到招工的信息，只好满大街像无头苍蝇一样地乱转。偶尔看到一些商铺门口贴着“招工”两字，便如获至宝地上前询问，可是都不合人家的条件。找了好几天，毫无收获。他们开始有点慌乱，有点失魂落魄了。因为身上钱不多，生活费十分紧张了。再找不到工作，就要断炊了。于是，他们便养成一个习惯，外出买菜，不管谁去买，都必须把东南西北四个菜市场走遍，哪一个市场便宜就在哪个市场买。当然，还有城中心的中心市场，但是这个市场的菜是最贵的，有时候可以不去这个市场，省一点脚力。大多时候，市场与市场之间的价格基本相差只有一两毛钱，为了这一两毛钱，他们要来回走大半天，走得脚都起泡了，腿都要断了。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只买蔬菜不买肉，因为肉买不起，那么蔬菜就只不过几块钱的买卖，能省多少钱呢？但是，他们硬是乐此不疲。只要省了两毛钱，两人便如捡到宝一样高兴。但只能偷着乐，因为这不能让人知道，在几个市场周围转的时候，他们都十分害怕碰到熟人，他们不能让人知道自已这么穷，连两条小菜也买不起。

在人人都拼命喊减肥的时代，秋平后来想起自已的这些遭遇，眼里禁不住渗出泪水来。当然，春桃也难过。但是，可怜的是她至今仍然一直坚持着这种买菜的方式。她说，省一毛算一毛啊，积少成多嘛。秋平感到很痛心，也很悲哀，他现在极少参加这种“活动”了，基本都是春桃去买的菜。他说，你不怕辛苦，你就继续跑吧。春桃听了不高兴了，说你这没良心的，这不是都为你省钱吗。秋平便不说话了。

二

就在他们要绝望，也要断炊的时候，春桃听一个扫街的阿姨说，可以去环卫处问问呀，扫大街的随时都要人啊。秋平和春桃开始十分抗拒。妈的，扫大街啊？被村里人看见，肯定会在全村都传臭了，还要不要名声哦？秋平说，要不你先不要去，等我看看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再说吧。可是，找来找去，秋平也找不到工作。两人急得冒汗了，上虚火了。一天，秋平经过一个建筑工地，看到一个硬纸皮写了“招工”两字插在沙堆上。秋平想，已经走投无路了，做苦力也要做啊，总比要老婆去扫大街被人取笑强啊？于是，便问了问，刚好需要人。秋平便成了日晒雨淋、被人呵来斥去的工地仔了。

回家后，秋平因为找到了工作，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他对春桃说，你现在就不要急了，慢慢找，找个体面点的工作，免得被人说闲话。但是，春桃见到秋平找到工作了，心里放松了下来，心态反而平静了。她说，怕什么？要说让人说去。只要有了工作，先过了这一难关，以后会慢慢好的嘛。还可以随时换工作嘛。现在饭都没得吃了，还有什么讲究。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现在我们两个人都有工作了，只要我们好好干，省点，积点钱。有了钱，谁敢说三道四？不要再担心了，干！不仅要干，我们还要在城里干出点名堂，让村里人看看，看谁看不起谁？

秋平最后还是听老婆的。觉得只要两公婆齐心，和和睦睦，恩恩爱爱的，有一个共同的奋斗目标，再辛苦再低贱也不怕，看以后。他觉得这个老婆真的没娶错，能同甘共苦，不怕苦，敢担当，对生活有目标有盼头，真是前世修来的福。

两人都有了工作，虽然辛苦，但安顿了下来，生活倒也暂时可以松口气。可是有一天，春桃回来说：“哎呀，真是骑马不遇亲家骑牛遇亲家。今早上还真遇到了我们村的人，他妈的好在那人是阿梅，跟我们关系好。要是换个人，明天全村都在说我扫大街了。”秋平听了吓一跳，心里也在庆幸好在遇到的是阿梅呀。转头又想，这个迟早也会被人碰见的啊，唉。他对老婆说：“切，管他了。反正迟早会被人碰见的。怕，就不做；做了，就不怕。”春桃说：“我也是这么想啊。怕什么？问题是，阿梅说，做这个还不如回去种田？她看我抓着大竹把刷刷刷地扫着垃圾，眼神里都露着一股同情呢。唉，也是。以前我们骂人家是扫大街的，就是骂人下贱的意思。”

“下什么贱？总比种田好啊，回去种田打死我也不去。听到种田我就头皮发麻背上出冷汗，想到毒辣辣的太阳，滚烫的田水。想到辛辛苦苦一年，手上一分余钱也没有，只吃饱个肚皮，肉腥味都捞不到。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啊，所以我也打死都不回去。你看我们村那个阿强，一家人跑出来，你以为他在城市吗？屁，他就在城郊承包了个果场，靠近城市，也算是在城市打工啊。他说就是做乞丐也不回去，回去再怎么努力都不会有发展，在这里虽说是城郊，但交通、人流各方面都好，只要耐着性子做下去就不怕没前途。你说，他眼光看得多远。”

“对，我们也这样。要向他学习。工作无贵贱，只要能赚钱就行。”

他们两公婆为此事叽咕了半天，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有信心。

确实也是，农村出来的人，做什么的都有，要什么面子哦。你看，卖菜的有，踩三轮的有，做搬运的有，做保姆的有，像他们这样做建筑工地的、扫大街的更多。下九流的活，几乎都被农村人承包了。但是，人人都说再苦再累、是死是活，也要赖在城里。

秋平和春桃，准备顶住闲话，也要在城里混下去。因为，这不比以前的打工。以前都是单身，没有想过要在哪里落脚，现在可是有家庭的了，都希望能在这县城里扎下根去，彻底摆脱农民的困苦。所以，不管做什么，不管多艰难多下贱都无所谓，只要能站住脚跟就好。

三

早上，春桃四点钟就起来了，天不亮她就要在大街上干活了。她负责的是惠民路，那时，路灯还没灭，街上没有行人，静悄悄的，非常安静又非常空灵。她听着自已扫大街的唰唰声，心里异常地宁静，就像产妇生产前的那种宁静，静得不可思议。她也感觉自已像产妇一样，在静静地等待一个神秘的新的生命的来临。在曙光来临之前，她很认真地扫，在长长的街道中，一个路灯杆一个路灯杆地跨越，唰，唰，唰。

秋平要晚一点上班，所以他可以睡个懒觉，八点前到工地即可。他因此感觉比老婆幸福，虽然起床的时候腰都要断了。他出门前，要把早餐弄好，当然是些最简陋的所谓早餐，或热一下昨晚的剩饭，或煲点没肉的白粥，或下点粗劣的面条。唉，无所谓啦，农村人讲究个什么呢，反正填填肚子而已。他自已吃了，然后留点给老婆回来吃，他就出门了。往往是他前脚刚出门，春桃后脚就到家了，他们的工作时间就是这样错开的。虽然碰不着面，但看着面前不像早餐的早餐，春桃心里会很温暖，很有家的感觉。她觉得，只要每天都有这种安宁这种温馨，管他穷不穷、下贱不下贱呢？她感觉很幸福了。

吃完早餐，再睡个回笼觉，十点来钟的时候，春桃就该去买菜了。她先去她楼下对面城北市场看看，问问白菜、菜心、生菜、油麦菜这些日常蔬菜的价格。如果是初夏，有刚出的通心菜、豆角、辣椒、茄子等等，她也留意一下，便宜的话可以考虑尝尝鲜。人家买菜是追着季节新出的时鲜菜买，春桃买菜呢却是专挑已经过时了的蔬菜买，因为这个便宜。比如苦麦菜容易过时，过时了容易老，那时却是最便宜的，一块钱就可以买一大把，可以吃好几天呢。她牢记住常买的几样菜的价格，然后从北向南，穿两条长街，往南门市场走。在南门市场逛逛，看看那几样菜的价格。她特别要走一走菜市场外围，因为那里有一些农村来的老头、老太，他们用粪箕挑了自已种的菜来卖，既新鲜又便宜。如果合心水，春桃便买一点，不买多，因为还有下两个市场，谁知还会不会更便宜呢。逛了南门市场，再返回斜插至东门，东门没有合意的便直穿去西门，然后返回北门自已家里。四大市场都跑过了，她一定能够买到既便宜又满意的菜，有时可能在东市场看到个比较便宜的品种，因为拿不定，没有下决心买，结果到了西门市场，那菜反而比东门市场贵，哪怕是贵了一毛钱，春桃也要立刻返回东门市场把那便宜了一毛钱的菜买下来。只有这样，她心里才舒服，不然，晚上她会睡不着觉的。还会不断地唉声叹气，顿脚捶胸，在秋平面前一直啰啰嗦嗦到睡着为止。

春桃这种买菜方式，一般需要2个多小时，回家刚好十二点左右，正是做午饭时间。如果在哪个地方耽误了点时间，她会在几个市场间加快脚步奔跑，总之，她能比较准确地拿捏着时辰，不会错过秋平回来吃午饭的时间。

到了周末，春桃才买点荤腥，加加菜。或买半斤腩肉，或买一条小鲫鱼，或买点牛筋煲点汤。每周买肉的时候，春桃必定要等到傍晚时分，等市场上卖肉的人即将收摊了，她才及时出现。这时候，那些卖剩的肉最便宜，甚至有些零头碎肉、肥膘、骨头，直接就半卖半送。春桃遇见这种情况的时候，直呼自已运气好，回到家，要心花怒放好长一段时间。秋平这个时候是最幸福的了，老婆心情好，又有肉吃，他即使翘着二郎腿等饭吃，春桃也不会说他。

春桃有很严格的家庭支出计划，每天买多少菜，一周吃多少肉，还有平时的日用品，零用钱，等等，都有严格的控制，决不能超越了预算。此外，他们从来不去外面吃早餐，因为在外面吃要花钱，在家随便吃点就什么钱都不用。春桃说，你看农村有人去外面吃早餐的吗？什么叫早餐？我们在家一大早爬起床就上山或者到田垌劳作去了，劳累到九点多，饿得肚子贴在脊背上了才回家吃饭。那吃的是米饭，没有几大碗都吃不饱，哪有那么文雅，什么早餐、早餐，早餐是城里人的事，农村人吃的是早饭。切。

那天傍晚，夏天的夕阳如血，落在街上像某个电影画面，美极了。秋平的工地在城西，收工了，他便沿着中山路踏着夕阳走。路上密集的车流的车顶都反着光，路边的树也泛着红晕，人行道上单车、电动车叮叮当当匆匆而过，一片熙熙攘攘又匆匆忙忙的景象。正是人归宿、鸟投林的时候了，大家赶着回家呢。走过了中山路，秋平便从西市场穿过，这条路线回他城北的家最近。进了市场，夕阳已落山，天空却异常明亮，秋平看见市场边上停了一架平板车，平板车上码满了一整棵一整棵的莙荙菜，农村人叫猪婆菜。因为这种菜容易种，但有股涩味且有微毒，农村人一般不吃，只用来喂猪。而城里人却有很多人吃，他们除了用来炒，还用来包菜包，剁点肉末、葱和糯米饭做馅，包起来或烩或蒸，味道倒也十分可口。卖菜的是一个老农，晒得很黑，门牙缺了个窟窿，说话漏气，但仍用力吆喝：“喂，猪婆菜大平卖了啊，大平卖了，手快有手慢无了啊！”秋平一问，确实很便宜，一块钱5斤，我的妈呀真是白捡了。秋平摸出一块钱，递给老头说：“来来来，我要一块钱。”秋平想，这么便宜的菜，买回去老婆一定高兴，她肯定买不到这么便宜的呢。

当秋平高高兴兴地提着5斤猪婆菜回到家时，老婆正在厨房忙着呢。他把菜提到老婆面前，高高地提起晃了晃，满脸微笑说：“猜猜，多少钱一斤？”谁知，春桃一看在眼前晃的这一大把猪婆菜，脸色立刻大变，瞪着眼叫：“你哪里买的？谁叫你买的，啊？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我刚买了一堆，你又买了一大把，你想气死我啊，猪头！你怎么买菜也不问问我，你平时都不买菜的我的天啊，你今天发什么羊吊疯啊。你看看，我看你怎么吃？这么多。你还浪费我的钱，天啊。”这一连串的责骂，把秋平吓了一跳，正想反驳的时候，老婆拉他看堆在厨房门脚的一大堆猪婆菜，他立刻明白了：原来老婆也买了一大把呢。天！买重复了。他马上不敢说话了。春桃见他闷声不响，还不肯放过他。气急败坏地问他：“买了多少钱？多少钱一斤？”秋平立刻好像找到救命稻草，面露喜色说：“两毛钱一斤，一块钱五斤。”“啊？”春桃一愣，立刻又杀猪般叫起来：“你真是个猪头啊！你是不是在城西那个老头那里买的，啊？你知道我买多少钱吗？我的是一块钱6斤啊，你这个猪头。哎呀，气死我了。”春桃气得不行，丢下手头上的活，跑到客厅里的破沙发坐下，呼呼地出气。秋平见状，赶紧放下手上的猪婆菜，也跑了出来，像犯了重大罪行一样，对着春桃又是认罪又是道歉，左哄右哄，完全乱了手脚。

四

春桃真的生气了。从第二天早上开始，她就天天拿他和秋平两人买回来的、加起来一共11斤的那堆猪婆菜出气。早上，猪婆菜煲粥：一抓米、剁几页猪婆菜加一片姜一起熬；中午，净炒猪婆菜：猪婆菜切碎，加姜丝、豆豉一起炒；晚上，净炒猪婆菜：姜丝豆豉炒猪婆菜。第二天早上，猪婆菜熬粥；中午，净炒猪婆菜；晚上，净炒猪婆菜。第三天早上，猪婆菜煲粥……

不得了。天天吃猪婆菜，把秋平吃得直想吐，但又不敢声言。头几天还好，还吃得津津有味。第三天开始不适，第四天有点反胃，第五天有点作呕，第六天回到家闻到满屋子的猪婆菜味道就直奔厕所……

不得了啦。到了第七天，早上，秋平再也吃不下那猪婆菜熬粥了。他没吃早餐就去工地了。今天天气很热，太阳刚出来就照得热辣辣的。秋平把水泥背到搅拌机前，与其他工人一起准备制作水泥砂浆，背了两包背上就湿透了，身体好像虚了一样，不断地流汗。随着楼上使用水泥浆的速度加快，他背水泥的速度也不断加快，他背着水泥跑起来越来越感到吃力，头顶在旋转，额头豆大的汗流满一面，背上衣服紧贴着皮肤，肚子咕噜咕噜空晃得像要掉下来一样，他已经感觉彻底虚脱了。他知道自已不行了，头好晕。终于，在不知背了多少趟之后，他眼前一黑，连人带水泥扑倒在搅拌机前。这一扑，吓得大家一下子慌了手脚。带班的叫：“赶紧抬走，赶紧抬走。抬进屋里灌点凉水休息一下看看，不行就送医院。”两个工友马上把他抬进了屋里，用毛巾帮他擦干净手脸，灌了一瓶矿泉水，他竟然就醒来了。但是，他感到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动弹不了。他知道自已这段时间没吃好，早上又没吃早餐，营养不良了。工友们叫他去医院看看吧，他摇摇头，无力地说：“不用了，叫我老婆来接我回去吧，我休息一下就会好的。”工友们赶紧打电话给他老婆。

春桃接到电话时，正躺在床上难受。她也在反胃呢。她也确实吃不下那猪婆菜了，只是在秋平面前死顶，不能让他看出来，不能先输，不能先低头。自已认输了，以后还怎么教训他啊。驯夫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在床上难受得边呻吟边偷笑。她怎么也想不到，秋平竟然会晕倒过去。她一接到电话，吓得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闪电式地穿好衣服，飞一样地就往秋平的工地跑。她边跑边哭，心里后悔死了。心想，如果秋平死了怎么办啊，那是我害死他的啊。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活了，没有了秋平，我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不活了，不活了。哎呀，秋平啊，你不要死啊，千万不能死啊。天啊，上天保佑呀，上天保佑啊……

春桃一路跑一路哭一路祈祷，哭哭啼啼跑到了工地，已是满身汗水满脸眼泪，看到秋平已经醒来了，用发亮的眼光盯着她，好像在看她的笑话。她一下子怒气又上来了，擦干眼泪说：“你是想要吓死我是不是？一大早想看我笑话？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怎么回事？”秋平突然很委屈，眼圈红了，声音很弱地说：“没事，饿的。”春桃突然又泪奔了，知道自已不对，秋平每天都要干重体力活，自已却没让他吃好，还要故意整他。她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她急忙扶起秋平，很心疼地说：“我们回家吃饭吧。”秋平突然说：“能不能去街上吃个面，我想吃牛肉面。”春桃一阵心酸，流着泪说：“好，好，好，我也想吃。”春桃谢过了工友，搀扶着秋平往街上走，她决定今天要让秋平好好吃个够，要叫师傅多加点牛肉。

秋平一口气吃了两碗牛肉面，花了十几块钱，春桃这次一点也不心疼。为了那一块钱的猪婆菜，差点要了秋平的命，这才是让人心疼的。春桃吸取了教训，之后，再也不敢如此分分计较了，开始松了点手，伙食有了小小的改善。起码再也不敢天天吃猪婆菜了。她把剩下的猪婆菜全部丢了，把锅台、碗筷、全屋都清理擦洗一遍，把那些令人作呕的、该死的、倒霉的猪婆菜味道全部扫除干净了，再也不留一点痕迹。但是，每天买菜，她还是照跑四个市场。她依然要为那一毛两毛钱操碎了心。秋平有时候想劝一劝她，刚开口，春桃就说“你是不是想吃猪婆菜了？”，把他吓得吐吐舌头、作两个空呕、打个鬼脸，便不说话了。

春桃有春桃的心思。她想，既然来城里了，就要想办法在这里定居下来。不为自已，也要为将来的孩子啊。要想留下来，就必须要有房子，那可就不简单了。要买套房子啊，目前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啊，一个扫大街的，一个工地做苦力的，居然想要买房子，说出去不怕笑掉人家大牙啊。就像一只蚂蚁骑在一头大象的脖子上，拼命地喊叫说“掐死他，掐死他”，表示要把大象的头颅掐下来。呵呵，这不笑话吗？但是，春桃却有信心。秋平感到简直不可思议，开玩笑啊？

春桃说：“谁跟你开玩笑啊？很难吗？只要你省点，省点，再省点，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慢慢存，假以时日，找个小一点的偏一点的，交个首期再慢慢供，这样不行吗？谁不是这样买房的？”“那要等到猴年马月？”秋平撇撇嘴嘲笑她说。春桃看他那表情，一下又来火了，恐吓他说：“你是不是又想吃猪婆菜了？”秋平吓得赶紧抱头跑进房间去了。

五

秋平想要个孩子了，可是春桃却不干。她要房子。她要先有房子，再要孩子。这可把秋平气死了。你想想啊，要等到有了房子再要孩子，人都七老八十了，还要个屁哦。春桃很气恼，骂他说：“就你没志气，专讲丧气话，你争点气行不行？”秋平说：“我争不了，爸妈都催死了。要不我们离婚吧，你要你的房子，我要我的孩子。”春桃一听立刻跳起来，揪着秋平的头发说：“你再说一句？再说一句！你还敢跟我离婚？撑胀了你的狗胆！好，你要离婚是不是？我给个东西给你看看。”春桃放掉秋平的头发，在门后抄了一把大扫把，朝秋平的头上、身上猛打一通，说：“还离不离？离不离？”秋平抱着头哇哇乱叫，说：“不离了，不离了。跟你开玩笑嘛，你这个颠婆。”春桃丢了扫把说：“你这颠公！你回去问问，我们结婚的时候两家亲戚、三姑六婆，全村人民都证实，我们是经过大家证明的，行过礼数喝过交杯酒的，你说离就离啊？你回去向家里人说吧，你再把那些亲戚都请回来看看，看他们答应不答应？”秋平苦着脸说：“哎呀，都说是开玩笑了，你还当真？你看你那破扫把把我打得满身脏兮兮的，下次打人去买把新的才好啊。哼哼，你这颠婆。”看秋平那鸟样，春桃“咕噜”一下笑了，鼻涕也掉了两条。

被破扫把打了两下，秋平好像也清醒了点，头脑也开化了。他想，反正就那样了，就让她弄吧，看她怎么搞。

没过几天，秋平发现春桃每天吃了晚饭就出去了，平时她是很早休息的，因为她第二天要起早床。后来才发现，原来，她竟然利用晚上一点空闲时间，找了第二份工作，帮人家单位搞清洁卫生。秋平看着春桃这么辛苦，知道她要买房是认真的，也是下了决心了。于是，他也找了第二份工作。晚上去宵夜档帮人搬运啤酒。

两人都在拼命地赚钱。一天，秋平因为前一天晚上太累，回来没吃东西，冲了凉就睡了。结果，到半夜3点多，春桃起床准备去上班时，他就饿醒了。而且，饿得非常厉害，浑身无力，出虚汗，头晕，眼发黑，就像那次在工地一样。他努力想爬起来去找东西吃，结果，咕咚一下掉到床下晕过去了。春桃听到响声，赶紧跑过来，见到秋平这样，吓得要死，一下抱住他拼命地摇，说：“怎么了？你怎么了？你又吓我！不要吓我啊，秋平，你怎么了？”秋平迷迷糊糊醒来，看见春桃，心里立刻感到了温暖。但见她急得那样，心里又很想逗逗她，于是故意苦着眉头讹诈她一下说：“我闻到猪婆菜味了。你看，你都没清理干净，屋里还有猪婆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