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的旁边坐着妻子和她的表妹,表妹说话语速很快,年轻的脸由于激动,现出好看的红晕。
表妹对林峰说:“二姐夫,你就不用在城里帮我找事做了。”林峰问:“这是为何?”她笑得前仰后合:“没什么,你听我说。”
表妹说,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她通过特岗教师招聘来到北边山区的峪口小学工作。她知道山区那边苦,但没想到会那么苦,学校离汽车站还有十七里,不少人家仍是赶驴拉车。下了汽车,车呼地开走了,剩下她一个人,望着黄黄的土路,她哭了,立刻打电话给二姐、二姐夫说,让他们帮忙在城里给她找事做。
表妹就这样委屈地哭着走在黄黄的土路上。路两边都是草,间或盛开着各色野花,蓝天底下是绵绵起伏的青山,路的尽头隐约是村庄,袅袅升起的炊烟在房屋脊梁上盘旋,最后都凝聚成朦胧的烟霞。
为了安慰自己,表妹采了一大把黄色和粉色的野花,朝那村庄走去。这时,一个热得满脸通红的小男孩赶着一匹毛驴朝她走来,他喊叫着:“你是俺新老师吧?俺来接您了,是校长让俺来的。刚才俺爹牵驴拉石头去了,他回来得有点晚,所以俺也来晚了。”一边说,那男孩一边不停地用手抹着脸,脸被抹成了大花脸。“老师您骑上驴吧,要不爹打俺呢!”
表妹也是真的走累了,不客气地骑上驴。男孩赶着驴在旁边走得很快,一声不吭。表妹也懒得说话。与学生的接触就这样开始了,以后会怎样呢?
到了学校表妹却呆住了。不是因为校舍的简陋,而是校长组织全校几十个孩子在校门口列队欢迎她的到来。孩子们小手里挥着和表妹手里一样的野花,清脆地喊着:“欢迎老师,热烈欢迎!”
这简陋又隆重的欢迎仪式给了表妹最初的心灵震颤,使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表妹赶紧跳下驴,也挥着手中的野花说:“谢谢,谢谢同学们!”
表妹就这样开始了山区的校园生活。她喜欢这些孩子,他们挺好学,尤其是那个男孩,显得很要强。表妹也不是娇小姐,能吃苦,可她毕竟是女人,爱干净,每天都会从学校里的一口大水缸中舀上一盆水,痛快地洗漱完后再把水泼在操场上。
不想有一天,那个接她的男孩出现在她的宿舍门口。他垂着头,憋了好半天才说:“老师,您千万别这样使水了。那大缸里的水是全校师生吃的水,是俺爹一趟一趟地从峪口那边驮来的山泉水。”
“啥?这是你爹驮来的水?”
“是,俺爹听人说,这山泉水对人的身体有好处。”男孩笑了,笑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旋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男孩走了,表妹却僵在了那里。这又是一次心灵的震颤。一连几天,表妹都有意躲着那男孩,她怕看到他那如泣如诉的眼神,她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终于有一天,表妹把那男孩叫到屋里,从挎包里拿出500元钱塞到男孩手里说:“老师知道你家困难,这点钱给你爹,可以补贴家用。”那男孩惊慌地说啥也不要,小脸涨得通红,汗也冒了出来,便又用手抹成了花脸,然后慌忙转身跑出了屋子。
于是表妹只好耍了个小聪明,将那500元钱用纸包好,乘人没注意,塞进了那男孩的书包。
周一早上,学生们都来上学了。那男孩领着一个背部微驼的汉子来到表妹的宿舍前,轻声说:“爹,这就是俺们新来的老师!”
“咕咚”,那汉子在表妹面前跪下了。
那男孩的嗓音发涩:“老师,俺爹是个哑巴说不了话,可他知道您是个好人。您给的500元钱俺们全家都见着了,俺爹让俺学出个样儿来,将来考上大学,也当老师!”
汉子抬起了头,眼泪已经簌簌地流了满面。
从那以后,表妹宿舍的窗前每天都有人放一束新鲜的野花,那是黄色的金针花和粉红色的百合花。后来表妹才知道,那是男孩和他的同学们送的。每天的一束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表妹知道,孩子们是真心喜欢她,而她也喜欢上了这里的花,虽然它们艳不过玫瑰或者月季,但它们生命力极强,能开得漫山遍野、香气四溢。
听到这里,林峰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陷入沉思的表妹,问道:“那么,你不想再到城里找事做了?”
“不了。”表妹轻轻地说。她的脸颊红得很好看:“真的,我就在那里教书吧,为了那些金针花和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