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牌

对马莲河村的李玉平来说，河长扬立民来了之后，他多年来的习惯生活一下子就被改变了。洗了多年的车也不能再洗了，因为他洗车的脏水不能再直接排到马莲河了，每天数百元的收入就没有了，一直在河边倒了多年的垃圾也不能再倒了。这不只是让李玉平不适应、不习惯，就整个马莲河村沿河两边居住的几十户村民们都不适应、不习惯了。

刚开始李玉平想这还不是一阵风，过一段时间就过去了，村民们还不是该干啥还干啥。再说马莲河穿村子而过，把一个村子一劈两半，村子里的人也是围着这条河沿两岸而住，吃喝拉撒都依靠着这条河。而马莲河在村子里到底流了多少年，谁也说不清楚，是先有河还是先有村子，估计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正如人们说的那样，流了人老几辈子了。

马莲河村沿河两岸而住，八十多户人，马莲河横穿村子而过，长达四公里多。公路也是沿河而建，住在马莲河村的人也是沿河依路搞些洗车、修车的生意，有的也开些小商店、小饭馆，天长日久，也就有了不小的规模，也成了马莲河村民们的一项营生。

谁知开春的某一天，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一位据说是河长的人，不但把整条马莲河的河道都跑遍了，据说还对每一个排污水的口都拍了照。同时，对村子里像李玉平一样靠洗车为营生的人都打了招呼，说是为了保持马莲河水质的清洁，今后不能再洗车了，因为把洗了车的水直接排到河里了，要洗也要先建洗车的污水处理设施，不然就不能再洗了。各家的生活垃圾也不能再随意的倒在河边了，要建垃圾池，集中入池处理垃圾。当然这一切都是村支书刘民军引着进行的。

当河长走了之后，村民们都问刘支书，那人是谁？刘民军说：“问那么多干啥？给你说了负责咱们马莲河的河长。” 然后又说：“你们都听好了，从今天起洗车就别再洗了，倒垃圾的也别再倒了，如果谁不听，后果自负。”有村民说：“唉要，刘支书，今天怎么还正经起来了，不让倒垃圾到好办，不让洗车你让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呀？”也有村民说：“刘支书，那人叫个什么啥，河长是多大个官，看把你怕成啥样了。”

刘民军却一本正经的说：“你们都胡咧咧个啥，人家叫扬立民，是县上的领导，河长就是河长，你还问是多大个官，至少比你我都大。”

村民们并没有在意，只有村支书刘民军首先让家人关了洗车的店，并且在自家院子后边叫人挖起了垃圾池，大家都说这会支书怎么这么听话，也这么积极。李玉平说：“人家是支书，是在给咱们做样子，谁知道他是真停了还是假停了，再说既然来的是河长，大小也是个官，村支书也是个官，官和官是通着的。再说别人停了当支书还有报酬，咱们停了谁给咱们给。”有村民问那咱们乍办？李玉平笑而不答。

原来李玉平早就想好了，你不是不让咱们洗车吗？咱就晚上洗不就得了，再说了河长跑了几天了，每天晚上不是还得回城里吗？为此李玉平当天晚上又偷偷的洗起了车，谁知他刚洗了两辆车，一辆小车就停在了他的面前，他还当是来了生意，赶忙拉了水管就准备开工，才看清车上下来的正是前几天白天来过的河长。李玉平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敢忙说原来是河长，这么晚了，你看我正收拾着关呢？河长笑了笑，关了最好，不然后果你是知道的。你看别人都听话里，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几句话说得李玉平头红脖子粗的，他知道自己不占理，就马上把水管子收了，把门也关了。

河长对他说：“看你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以后要带好头，不要让我把你当成了典型就不好了。”李玉平赶忙说“是哩，是哩，我可不敢当什么典型。”

李玉平嘴上应着，心里还是很不服气，真是丧气，晚上也不让人洗。越想心里越生气，也越恨那个什么河长。回到家里，老婆马静看他早早就回来了，知道肯定没有洗成车，再一看李玉平黑着一张脸，就没敢再多说话。

第二天早上，村支书刘民军就乍呼着招集村民开会，说是每户必须来一个人，不来的后果自负。李玉平本身就有气，来到村部蹲着抽烟，刘民军说你乍不听话呢？昨晚上是不是让人家抓了现形？李玉平更气了，我只洗了两台车，他就赶来了，真他妈的倒霉透顶了，也烦死了。

刘民军看来的人差不多了，就说今天把大家召集来，主要还是洗车和倒垃圾的事，昨晚上别人巡查，在咱们村就发现有两家还在晚上偷偷的洗车，为这件事，县上领导把咱镇上的领导狠批了一顿，半夜里我就被叫回到镇上，让人家你骂了他骂，我这脸都没地方放了。不是给你们早就说了，今年的政策和往年不一样，这事弄不好要处理人呢？我这个支书不行了可以不当，影响了镇上的领导、县上的领导这个责任我可担当不起。

当然，昨晚上多亏是咱们县上巡查，如果是市上或者省上巡查，那立马就要处理人了，连县上的主要领导都会受到影响，你们也不想想，这是多大的事。刘民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好像说累了一样，停了一下，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今天把大伙召集起来，就一件事，从今天起，所有洗车的一律关停，谁再偷偷的洗，让人家抓住了，把你罚了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们，而且这也不只是处罚那么简单的事，弄不好要坐牢的。

李玉平说，那你说咱们乍办，不洗车吃啥、喝啥，一大家子人呢？

刘民军说，这也是暂时的，至于将来怎么办，镇上、县上也针对咱们村的情况正在想办法，但这一段时间我今天给你们打召呼打了，谁不听话后果自负，到头来可不要说我没有告诉你们。另外，从今天起，用三天时间，每家在自家庄子周围选一个地方，挖一个垃圾填埋坑，大小根据自家情况定，但至少不能小于三米乘三米，到时候每户补助一百元钱，当然要在三天后完成，统一验收合格后兑现，如果三天后没有完成的，不但没有补助，你还得自己花钱挖成，这也是硬任务，自家的垃圾以后就倒在填埋坑里，包括以前倒下的都要收拾干净，如果发现谁家门前有垃圾，也要根据不同情况理行处罚。

最后刘民军说，村委会的委员留一下，其他人散会。

会后，大伙都忙着挖自家的垃圾填埋坑，收拾庄前屋后的原来倾倒的垃圾，整个村子都一下忙了起来，唯有李玉平家没有动。李玉平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家后面就是一条小沟，他想把垃圾倒入这条小沟里多省事，挖垃圾填埋坑他也没地方挖。再说了他一直想着这车咱洗，因为他家两个孩子一个正上高中，一个正上初中，两个老人年纪大了，都有病，干不成什么活，家里的收入全部要靠他和马静洗车来维持，这不洗车了乍生活，这是他最头痛的事。

转眼三天时间到了，村上组织验收组逐户进行验收，当验收到李玉平家时，他家并没有挖垃圾填埋坑，庄前屋后的垃圾也没有收拾。当村支书问那你家垃圾将来倒啥地方时，李玉平说你看我这也没有地方挖垃圾填埋坑，不过我家后面的那条小沟平时人们都不去那，也看不见，我准备将垃圾倒那算了。

刘民军一下子发火了，你不知道吗？什么叫全域无垃圾，你到好，你倒那条沟里，那条沟里的水不是照样流到马莲河里去了吗？你这是进酒不吃吃罚酒，全村都像你这样子能行吗？限你两天时间把垃圾填埋坑挖好，把庄前屋后的垃圾全部清理了，当然，一分钱的补助都没有，你这是自找的。你去看看全村谁家像你，人家都按时完成了，唯有你家没有。两天时间再完不成，就要上报镇上，看别人怎么处理你。

李玉平还想说没地方挖，刘民军说，你家后面那块里不就能挖吗？李玉平说我靠那块地种菜呢？刘民军说，种菜重要，还是全域无垃圾重要，你自己拈量拈量，然后带着一帮人气呼呼地走了。

李玉平更加生气。马静说，我说人家都在挖，还给一百元的补助，你就是不挖，这下好了，不但没有补助，最后还得自己挖。李玉平更生气了，你个臭娘们知道啥，胡列列啥里，滚一边去，也不看人家心里正烦着呢。

马静一看，这僵驴还真是僵上了，知道再说也不起作用。就起身出门，自己在庄后面的地里挖了起来，不过一个女人家，很快两天过去了，还没有挖成。这两天李玉平把自己关在家里赌气呢，也没有管。

第二天，那个河长不知道领着什么人来检查，到了李玉平家，一看垃圾填埋坑还没有全部完成，才挖了一半，庄周围的垃圾也没有收拾清理，脸就沉了下来，尤其是他陪着的人，更是在现场就把河长给批了一顿。送走那帮人，河长没有走，来到李玉平家，专门找李玉平谈话。说你是聪明人，怎么净干些不聪明事，你今天让咱们县上丢人丢大了，一个村子就你特殊，你这是要干啥？回头对村上的干部说，马上组织人帮李玉平把垃圾填埋坑挖好，把他庄子周围的垃圾清理了，县上要给镇上挂黄牌，镇上也要给刘玉平家挂黄牌。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民军送走河长等一帮人，回过头来对李玉平说，你乍不听话呢？你看你今天给咱创的这祸，县上、镇上、村上都不得安稳，给你挂个黄牌你看你光荣不。马静一看，就赶忙说，刘支书，我们赶快收拾，那就是个僵驴，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说着就拉着李玉平往外走，到院子里一看，河长和一帮人正在他家周围忙活着，帮着挖垃圾填埋坑的，收拾周围垃圾的。这一下让李玉平和马静傻了眼，两人臊的头红脖子粗的，不知道说啥是好。不到两小时，就把所有的活都干完了。李玉平和马静让别人喝水不喝，给烟不抽，尴尬极了。河长最后走时对李玉平说，活我们帮我干完了，但这黄牌可挂定了，至于挂上了什么时候摘，可要看你以后的表现了。李玉平低下头，马静一个劲的说，请领导放心，我们一定好好改正，一定改。

周末，两个孩子都回了家，小儿子说，爸妈，你们这是怎么了，别人都能按要求完成，你们干啥着里吗？弄个黄牌挂上，你让我们在学校里都抬不起头，让同学和老师都笑话。李玉平一惊，挂个黄牌怎么学校都知道了呢？儿子说，怎么不知道？咱们家是全县第一家，电视上、微信上都报了，能不知道吗？这让李玉平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李玉平就去找支书刘民军去了。支书正和几个人商量着什么事，见李玉平进来了，就说你今天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到我家里来干啥？

李玉平看看在场的几个人，然后不好意思地说，刘支书你看能不能把我家的那黄牌给取了？刘民军说，早干啥去了？现在想着黄牌了，再说这要摘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要村上、镇上根据你家的表现上报研究，关键还是要负责咱们这一块的河长同意才行，你当那是儿戏。说完也不再理他，继续商量他们的事去了。李玉平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回到家里，李玉平心里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的火，妻子马静更是唠唠叨叨的骂他这下再僵吗？挂个黄牌光荣的很吧？李玉平气就不大一处来，两人就吵了起来。妻子堵气的回了娘家。李玉平既要给自己的父母做饭，又要经管家里的大大小的事情，更是忙得不可开跤。

同时，村上也组织全村的人清理马莲河沿河的垃圾，建立隔离栏，每家每户都得出人出力。李玉平正在家里忙着，那个河长来了。进门就说，别人都去清理垃圾了，你家怎么没有人去？李玉平本身就有气，这下更是生气了。都是你，挂什么黄牌，这下好了，你看我这个家还是个家的样子吗？没地方挣钱不说，连个做饭的人也没有了，我还正想找你哩，都是你这个什么河长干的好事，我和你与无怨无仇的，你干吗这样害我。李玉平一口气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杨立民看李玉平不说了，然后才说，我知道你生气着哩，这不就来了吗？再说了我也不是提前都给你说了，你不听话，这也不能全怪我。你知道吗？那天市上来检查，我都给人家在大会上做检讨着哩，不就是一个黄牌吗？只要你积极支持咱们这全域无垃圾治理，能挂也就能摘吗？

李玉平一听这话，赶忙说，那我家这黄牌啥时候能摘？杨立民笑了，怎么比我还心急。眼下正在全村动员清理沿河垃圾，你家要积极参与，同时，听说你车洗得好，咱们准备村上统一办一个洗车公司，完了还要建设配套的设施，只要你好好表现，将来你还是大有作为的吗？

李玉平说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对了你老婆今天怎么不见?李玉平说因为黄牌的事，孩子不高兴，老婆也和我吵架回了娘家，你看我还有两个老人，都得我经管。杨立民说，赶快去把老婆叫回来，要想早点把黄牌摘了，就得积极参与清理，带头治理。跑到娘家照这样下去这黄牌什么时候能摘？还不赶快去把人叫回来？

李玉平安顿好老人，就赶快去了岳母家，好说呆说才把马静叫了回来，刚开始马静不愿回来，李玉平就把河长的话给说了，说你不回去，咱们家里就没有人参与治理，就是不积极、不支持，那黄牌还得继续挂着，只要咱们积极参与、积极支持才能早一天把黄牌给摘了。岳父岳母也帮着说，人家来叫你了，还不快跟着回去，家里还有两个老人，再说了别人都统一行动，你呆在这里，人家想给你摘黄牌也得有个说法不是。李玉平想想也对，就对马静说，是这么个理，你不回去，家里的两个老人就没有人照看，我也就没办法参加统一组织的清理和治理，咱这黄牌啥时候才能摘了，李玉平连哄带拉的才把马静接回了家，然后他自己赶快加入到清理和治理的队伍中。

村民们看到李玉平来了，有的还打趣到，刘支书啊，你一大早就把我们赶到这来了，怎么有的人都啥时候了才来？刘民军知道在说李玉平，就没好气的说：“还不赶快干活，就知道说风凉话。”

有一村民说：“我说刘支书，咱这村不让单个洗车了，听说要统一建什么洗厂，有这事吗？”刘民军说正和河长商量着，你看咱们村洗车时间也长了，也成了一些人的主要收入来源，这不让洗车了，一些人生活就有问题了。所以才争取在咱们村建一个洗车厂，统一管理。

“那什么时候能建成？”刘民军接着说，得个过程，一方面要审批，另一方面建洗车厂，就要建配套的污水处理设施，不然洗了车的水还排到马莲河里，那是肯定不行的。

“那得多少钱啊！” 刘民军说至少得一百多万元，正因为钱这么多，咱们不能再单打独斗了，咱们采用了河长提出的建议，咱们采取入股的方式，这样每家每户根据自家的情况，可以出资入股，这样既能解决资金上的问题，将来洗车厂建成了，既可以进厂干活，也可以依股分红。

现在河长正忙着帮着咱们申请有关手续，还给咱们争取了一些贴息贷款资金。他对咱们也提出了要求，要让咱们在三天之内把马莲河河道里多年积累的垃圾清理完，并在河的两边装上隔离网。为了完成这项任务，河长不但给咱们调来了大型机械，连这些隔离网都是河长亲自给咱们争取来的。河长这人你们别看说起话来硬气，但他人还是不错的，真心为咱们着想呢！

李玉平着急的问：“刘支书，那咱们这洗车厂什么时候能建成，你看我家里不洗车一点收入都没有了，两个老人，两个孩子，”最后又用低了低的声音说“还挂了黄牌。”

刘民军说，你的情况咱们村谁不知道，不过河长也很关心你，还一再叮咛让我多关照你，怕你有心理负担。不过他也说了，只要你好好干，只要咱们村把一条河在很短时间内清理并治理好了，他会尽可能的帮咱们的。

对了玉平，我们村委会也初步商量了一下，你洗车时间最长，经验丰富，这洗车厂建起来了，还得个可靠人来管理，将来想让你来给咱们村管理这洗车厂，你看怎么样？说完看着李玉平。

李玉平惊得张大了嘴，然后说，“我能行吗？大伙能让我干吗？”

刘民军说，怎么不行，只要你有信心，再说这也是河长的提议。“河长的提议？”李玉平更惊奇了，都给我挂黄牌了，他怎么还提议我呢？

刘民军看出了李玉平的疑问，就说，你当人家河长和你一样，人家始终都很关心你，只是你那天上面来检查时不争气，你可能还不知道，河长是咱县上的主管全域无垃圾的副县长，由于你别人不但受了批评，还做了检查。但人家一直关心你，为了咱们村他没有少跑路，更没有少出主意。

村民们这才知道，河长不但是个官，还是不小的官哩。

两个月后，马莲河村洗车厂正式挂牌营业，配套设施小型污水处理厂也建成了，李玉平任洗车厂经理。在一阵鞭炮声中，马莲河村洗车厂和污水处理厂同时挂牌，开始营业。下午河长带着一行人到李玉平家，给李玉平摘了黄牌。

李玉平激动和不好意思的拉着河长杨立民的手不知道说啥才好。到是杨立民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干，不但要把钱挣下，还要把马莲河守护好，把这一方山水守护好。

同时，村支书刘民军也宣布，李玉平任马莲河段的副河长，他自己任河长，他们两主要负责日常的监管工作。

村民们又弄不明白了，这河长是多大的官，人家副县长是河长，村支书是河长。杨立民看出了大家的疑问，就对大家说，河长也不是个官，你们每个人都是河长，都是监督员，更是执行员，只要你们都自觉爱护、管理好这一条河，都是河长，都是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