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治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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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山里娃”？
田治江
那天，刘军又接到了一个向他打听在宁洼村卖拐杖人的电话，这是刘军在报纸上发了几篇关于写宁洼村文章之后，接到的不知道第多少个电话了。这让刘军不得不去想办法弄明白，是谁在宁洼村里卖拐杖？而且打电话的人都说是通过抖音看到的。
刘军不看抖音，自然也不知道，可现在他不知道不行了，许多人都想买拐杖。刘军就说那你买就是了，来电话的人说，不是不想买，而是买不到，那个叫“山里娃”的人，每个月只卖十到十五根拐杖。抢上了才会有，抢不上就没有，而且还不预定，给再多的钱也不行。你说这奇怪不奇怪，这不是没办法了，才想到找您吗？
为什么会找您？您不是在报纸上发表了许多写宁洼村的文章吗？而这个“山里娃”就是宁洼村的，估计您也许认识，就是想让您帮忙买一根拐杖！没有别的意思。来电话的人差不多都是这话。
刘军不知道谁是“山里洼”。听别人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意思，别人卖东西只要给钱，怎能不卖？而且也是谁给的钱多就卖给谁了，可这人还真有点怪！刘军也很想知道这人是谁？
有人加刘军的微信，刘军加上之后，那人给他发来了一段抖音上的视频。刘军一看，这人他还真的认识，不就是张虎虎吗？那段视频是直播他如何把一根野酸枣枝加工成一根拐杖的全过程，难怪人们都想买一根那样的拐杖。野生的、原生态，再加上手工制作，在视频上看起来还是真的不错。
张虎虎和刘军从小一起长大。刘军好学，一直认为要通过考学走出大山，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张虎虎不爱学习，但他头脑聪明，遇事爱琢磨，也肯动脑子。正当刘军他们都努力上学的时候，张虎虎由于不爱学习，就早早的回去帮父母干活去了。过了几年，他父母早早就给他娶了媳妇，这让刘军他们一帮人暗地里羡慕了好长一段时间。但在宁洼村这样的大山沟里面，每个人经历几乎都是一样的，面朝黄土背朝天，把小日子过大，把大日子过苦，好像从来都没有甜过。
刘军通过上大学，有了工作之后，就很少回村子里。有一年收麦子时节，刘军回宁洼村帮家里收麦子，经过一块麦子地，见张虎虎正汗流浃背地收麦子，汗把一个衬衫的后背都出湿了。刘军心里有些难过，可也没有办法。他叫张虎虎歇一歇，给张虎虎发了一根烟，他和张虎虎蹲在地头把那一根烟抽完。张虎虎说你快回去给家里帮忙吧！你家的麦子也没有收完，我还得忙着收麦子呢！刘军说不行了少种点，看你这样也太累了。张虎虎说，没办法，咱这山地也就是个广种薄收，家里人口又多，不挣扎着多种点，六、七张口等着吃呢！说完了笑了笑，拿过链刀又蹲在地里割了起来，刘军只好离去。但那一片麦黄和那个被汗水浸透的背影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后来刘军才知道，张虎虎生了三个孩子，有两个孩子从小就检查出大脑有问题。大儿子刚过五岁就不能自理了，需要有人专门照顾，连吃饭都需要有人给喂。人们当时都想，这孩子有病了，再生一个就不会有问题了，估计张虎虎也是这样想的。谁知接着生了第二胎，也是个儿子，谁知老二到了三岁，又出了和老大同样的问题。这一下全家人都慌了，带上孩子到西安、北京等大医院检查了一圈下来，给出的都是一样的结果，先天性、遗传性脑瘫，没办法治疗，这种打击是致命的，也是无情的。
医生都劝说不能再生了，可张虎虎不甘心，他的父母心里更不甘心。医生也非常同情他们一家，可也爱莫能助。后来有一位医生说，如果继续生下还是儿子，可能结果都是一样的。但是，如果生个女儿，也许情况还会好些。也许，正是这位医生的这句话，让张虎虎不顾许多人的反对，最后还是生了第三胎，幸运的是第三胎是个女儿，是健康的，真是谢天谢地了。
加上两个老人，算下来也真是七口人，全都靠地里种，地里收，还要给两个儿子看病吃药，真的不容易。他的父亲有病，母亲只能整天帮着带孩子，地里的活就只能靠他和媳妇了。如果给这事放在一般人身上，愁都愁死了。可张虎虎并没有刘军想的那么悲观，还是整天乐呵呵的。他每天忙完地里活，练毛笔字，村子里过年的对联都是他写的，而且大家都觉得他的毛笔字写得不错。唱秦腔，也能唱得有板有眼。在别人面前，他总是乐呵呵的，在不了解他家庭情况的人面前，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家庭的不幸。不知道是他习惯了，麻木了，还是苦中作乐，或者在刘军面前不想表现出自己的苦，这让刘军琢磨不透，也让许多人不得不敬佩他。
这几年，刘军很少回村子里，再说村子里的人大都搬到原上的居民点了，但张虎虎还坚持住在山里。人们都动员过他也搬上原，他坚持说山里空气好，他的两个孩子没人打扰，上到原上住的是居民点，人多而且集中，他的孩子比较特殊，既怕影响孩子，也怕影响别人。这样山里除张虎虎外，只有两三个老人不愿离开还住在山里。
刘军决定抽空回去一趟，看看张虎虎在搞什么？为什么野酸枣的拐杖能那么火，可为什么每个月只卖十到十五根？这让刘军也想不明白。
刘军回去之前，本想给张虎虎打个电话，谁知他原来保存的张虎虎电话打不通了。他一想干脆就直接回去，看看张虎虎在干啥？刘军专门给两个孩子买了些营养品，算算时间，大孩子也应该都十三、四岁了。
当刘军的车子驶进宁洼村，才发现宁洼村和原来他记忆里相比还是有了许多的变化，首先是路变宽了，原来的山路小车根本就进不去，现在小车能直接开进村子里了。
刘军把车子停在了张虎虎家的门前，张虎虎不在家。原来张虎虎他的父亲在几年前就去世了，现在家里只有张虎虎的母亲和他的大儿子，这个儿子现在什么都不能干，十四岁了，也就是三、四岁孩子的智力，张虎虎的母亲平时帮着照顾大孙子，也帮张虎虎做做饭。张虎虎的妻子带二儿子和女儿进城读初中了，二儿子现在的情况稍能好一些，治疗提及时，多少还能自理一些，但智力也是有些问题，带在城里跟着上小学。刘军坐下来和张虎虎的母亲聊了聊，才知道张虎虎现在通过网络既卖拐杖，也卖一些自家产的农产品，靠这个现在的收入还不错，一家人的日子比原来好多了。
张虎虎的母亲还说，张虎虎还在手机上唱戏，刘军知道张虎虎从小就爱唱秦腔。通过张虎虎母亲的手机才看到，张虎虎开了抖音号，还有一个快手号，他每天干活之余都会直播唱秦腔，粉丝达到了好几万人。他通过抖音号的直播来卖拐杖和农产品。这是刘军没有想到的，这张虎虎还真的不简单，在这个小山村里照样生活得有滋有味，并没有被不幸压垮。
刘军正和张虎虎的母亲说着话，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刘军转过身去看，就看到张虎虎从一辆带斗的小货车上下来。看到刘军，张虎虎赶忙迎上前来握手，边说：“老同学你怎么回来了？”
刘军说：“来找你买拐杖啊！听说你的拐杖卖得可火了。许多人都找我来向你买拐杖呢！”
张虎虎说：“快别说了，都把人丢了，这也是没办法吗！”
刘军又问：“生意火了，为什么你每个月只卖十到十五根，还不预定？”
张虎虎说：“咱卖的是野生的，手工打造的。不是我不想多卖，而是现在加工不下，再说你也知道这野生的酸枣生长也有个过程，总不能把它们都砍光卖尽吧！”
刘军这才明白为什么张虎虎不肯多卖的原因了。
张虎虎接着说，你是读过书的人，见识比我多。咱们这里野生酸枣你看满山满洼都是，但要长成材，能制作成拐杖也是不容易的。
野生酸枣，当地人都习惯称酸枣。张虎虎一提起这酸枣，说小时候我们都不待见它，可它全身都是宝。并一步解释说，树皮和根皮可治疗神经官能症，树叶可提取酸叶酮，对冠心病有较好的疗效。核壳可制活性炭，果肉可制酸枣面、酿酒、做醋，有健胃助消化的功能，还能加成饮料，酸枣花是发展养蜂业的好蜜源。酸枣仁中含有17种氨基酸和人体所必需的多种维生素。人们已将酸枣果实加工成酸枣浓缩汁、酸枣果酒、枣糖、枣酱等食品，具有促进消化、安神养心等功效。有的还用酸枣粉配制香醋、酱油等调味品，清香爽口。在医学上，酸枣仁早就被列为我国名贵的中草药之一，具有养肝宁心、开胃健脾，敛汁理气、延年益寿之功效。刘军说你把它说得真的像一块宝一样了。
张虎虎说，你不知道，也不了解。接着又说，酸枣木材质地坚硬，纹理细腻、耐磨耐压，是制造农具和雕刻工艺品的良材。
刘军说这个我知道，咱们耱地的耱子，都是用它编成的，现在用耱子的人少了。
张虎虎说，现在大都用机械了，只有山区的一些人还用这种编制而成的耱子。咱们小时候谁都没少用过它，我刚开始也想着就地取材，用酸枣树编耱子，但效果不理想。现在许多人都不种地了，谁了买你的耱子干啥？再说了耱子编出来也不精致，体积又大，谁没事会买一个放在家里呢？
后来也才想起来用它来制作拐杖了吗！拐杖这东西，不但实用，老人们都能用得上，做得好了，还可以当成艺术品来收藏，也可以成为礼品来送朋友。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做的拐杖那么火的原因了，因为我把每一根拐杖都当成了艺术品来做了。
见刘军点头，张虎虎又接着说，酸枣树还是绿化山区的优良树种，它保持水土流失，改善生态环境，防风固沙都非常好。非常耐干旱、耐贫瘠，而且天越是干旱，它越是生长的旺盛，那怕它生长在非常干旱的绝壁上，它仍然不会由于干旱而死亡，仍然会年年开花结果。甚至人们为了阻止它的生长，把它的枝干全砍了，只要它的根没有受伤，它还会长出新的枝条，你说它顽强不顽强。只要是它生长的地方，只要几年时间就密得连动物们都进不去，更别说人了，对保持水土、绿化山坡作用可大了。
张虎虎又说，咱们小时候没有少吃它的果实，味道酸酸甜甜的，在没有水果的年月里，它可是咱们的开胃果，它的营养成分极为丰富。
刘军说，你说得很对。记得小时候，冬天把摘来的酸枣晒干后，和粮食制成酸枣炒面，吃起来更是别一种风味。刘军边说边口里泛起了一股酸水，他都想吃酸枣炒面了，可惜现在没有人会作这些了。
张虎虎说，看来你也想吃酸枣炒面了。我准备随后用酸枣做一系列的食品和用品，把咱们山里的这些野生酸枣推广宣传出去。刘军竖起了大拇指。
张虎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看来他没有少研究野生酸枣。
张虎虎笑了笑说，这几年我对咱们这山里的野生酸枣没有少动心思，不过试着才做了一点，就把你给惊动了。然后说你今天忙不忙，不忙的话，咱们就去地头，我再直播一下野生酸枣拐杖制作全的过程，你也参与进来，就能让更多的人明白我为什么每个月只卖十到十五根了。
说着进屋带了直播的工具，他们一起到一块地头上，张虎虎支上直播的架子，并叮咛我帮他拍镜头，平时只是他一个人，拍起来并不方便。他打开直播，简单的和粉丝们打过招呼后，就让我具体来操作拍摄。
他先选了一根适合做拐杖的酸枣枝，他边选说解释说。要做拐杖，一定要选生长十年左右的野生酸枣树，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长成五、六公分左右粗，太细了不行，太粗了也不好。而且树型也有适合，也就是大体上要有拐杖的初型，不然后期加工就比较困难，原因是酸枣木比较坚硬，非常不好加工。
他在地头上的酸枣丛里选好一根枝之后，先用䦆头把周围乱生长的酸枣枝清理了一下，人才能进得去，不然人根本就到了跟前。因为酸枣刺总是丛生在一起，它的枝条上带有长长的刺，人和动物只要进入到它们的阵营里，总会被左钩右挂，上牵下扯得难以脱身，甚至会留下满身的伤痕。因而人和动物们总是远离它们，惟有羊群会去吃它的叶子，但这并不影响它的生长，它们的生长总是随意而任性，很少有长得非常端正的。清理干净之后，才用锯子锯下了那根酸枣枝，然后再进行了进一步的清理，把上面的侧枝、刺全部清理干净，这样一根并不顺溜的酸枣枝杆就放到了眼前。
张虎虎又回到他家的院子里，马上找来干柴，点燃之后，戴上手套，把那根锯好的拐杖初型放到火中烧烤，边烧边翻转，尽可能的让每个地方都能烧烤得到。过了十多分钟，看到整个外皮都变成了焦黄色，不时冒着热气。张虎虎从火堆中拿了出来，利用石块和一个木制的架子，把那根酸枣进行反复地校正，把弯的地方尽可能变得直一些，让该弯的地方更弯一些，边用力校正边剥掉了外皮，露出了白而光滑的木质，此时张虎虎已经是汗流浃背了，看来干这件活并不轻松。
张虎虎又找来大石头压在那根经过校正的酸枣上，才松了一口气地说，要等再过二十四小时，才能取了压在上面的石头，再次进行再加工。看我不解，就又进一步说，还要进行刨光，打磨，最后还要上腊，这样一根拐杖才能完成。
最后，又说一根拐杖要做好并不容易，有时经过努力，还不一定能做得成。这就是为什么他每个月只能卖十到十五根的原因了。他进一步说，别看现在满山遍野都是野酸枣，如果不加以控制和合理利用，人人都无节制地砍伐，用不了几年，就会砍光卖尽。到那个时候，破坏的不只是植被，还有整个生态，这样教训不是没有，而是太多了。他这样做也是为了持续发展和更有效的保护生态。听了他的话，我不但理解了他，而且更敬佩他。
帮助张虎虎完成了他的直播，也解决了许多人的不理解。张虎虎说：“怎么样？我的想法你感到行不行？你是大作家了，能不能帮我宣传宣传？”
刘军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放心好了，我支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