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江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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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娃狗蛋，上了南山，挖了一笼小蒜，做了一顿炒饭，香了三个老汉。”
每当鲜嫩柔软的春天染绿我的视野的时候，我就想起了这首挖小蒜的童谣。小蒜乃家乡的一种山野菜，它如农人一样平凡淳朴，可谓“见面熟”。无论荒地、河畔、山谷，还是林间田埂，只要有一瓣小小的茎种，春风一吹，它就会一簇一簇地把顺溜而细长的针叶，密密匝匝地披挂在田野里，酷似少女柔软飘逸的青丝，让婀娜的百草自愧弗如。
小蒜是一种独特的山野菜，它与大蒜、大葱同属百合科。叶柄柔软细长，球茎为圆锥或圆球形，用水冲洗干净后，大小不一的茎体呈半透明状，似珍珠玛瑙，晶莹剔透。小时候，我与小伙伴们经常去山野里挖小蒜。大家边挖，边唱着歌谣：“白玛瑙，绿尾巴，见人来，就钻到地底下。”我们挖出大个的，装在竹笼里。又将小个儿的埋起来，让它再生出一窝“小蒜崽”来。在那青黄不接的岁月，我从山野里挖回一笼小蒜，母亲乐呵呵地摘除枯叶，清洗干净，然后从屋檐下悬挂的辣椒串上摘下一把鲜红的辣椒干切碎，再用快刀剁细，把小蒜嫩绿的针叶切成小段，将晶莹白亮的球茎切成薄薄的小片，调以黄亮的菜籽油，与辣椒混炒了。当一盘红绿白三色相间的菜肴端上餐桌时，一股很有冲劲的清香辛辣味逸满屋子，我拿着玉米面窝窝头，就着辣椒炒小蒜大口朵颐，一口气就消灭了两个窝头和大半盘菜肴，似乎还觉不解馋，母亲看见连忙劝阻，怕伤了我的胃。
农家人做菜不讲究食谱，由于物质条件限制，在山野里逮着啥就是啥了。母亲曾给我们做过小蒜炒香椿、小蒜炒花椒树芽、小蒜炒地软和野牛蒜薹等，尤其是用小陶罐腌制的小蒜更是香味扑鼻，令人馋涎欲滴。在漫长的岁月里，母亲变着花样把小蒜做出了经典的美味，让我的味蕾永远在香馨的记忆中含苞待放。
据《本草纲目》记载：“小蒜理胃温中，除邪祛毒，通阳散结，行气导滞。用于胃气滞，泻痢等症。”可见，小蒜还有很重要的药用价值。小时候，我们村里有位从异乡漂泊而来的神秘老中医，名叫杜信和，经常采集小蒜入药。老杜有两件宝物，一是阎锡山的委任状，二是丈许长锃亮锃亮的月牙铲。据说他曾是阎锡山部下的一位连长，在抗战后期遁入佛门，曾在湖北武当山、西安八仙庵等寺庙出家，后来发生变故还俗了。老杜的针灸技艺非常精湛，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曾在西府地区声名遐迩。文革期间，县内一位领导的妻子患了一种顽疾，曾在各大医院久治不愈，后经县府一位官员介绍，万般无奈之下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让司机开着吉普车专程到我村接去了老杜。憨厚的老杜爽快地出诊了，他不慌不忙地号脉问诊之后，开了几付中药汤剂加上针灸调理，那位领导夫人竟然药到病除，完全痊愈了。领导感激不尽，特事特办，从中擀旋，以涉军参战人员的身份，给他落实了相关政策，将他破例接到县上，并办理了农转非户口。此后，老杜在县城的裴家台附近置办了一份房产，颐养天年。老杜在我村生活时一直孤身一人，对村子里的孩子们特别亲，他闲暇之时经常与我们这些小崽子们聊天。记得他曾给我们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位叫薤白的大臣，积劳成疾。太医诊治后认为患了胸痹，无药可救。薤白无奈只得告老还乡，他只身来到一座寺院，饥渴难耐，向老和尚讨吃喝，和尚送来菜馍和面汤，他一口气吃光喝净，并问这是啥美味。和尚说这是山中小蒜和面粉做的饼子。薤白感到寺院挺清净，就住下来，与和尚每天挖小蒜掺米面做饭吃。八九个月以后，薤白觉得神清气爽，便回京找太医复诊。此时的太医正为皇上的胸痹症发愁，他见薤白神采奕奕地回来了，一查病症已痊愈。太医很惊奇，询问经过，薤白向太医讲了在山中吃山野菜小蒜的生活经历。太医赶紧上奏圣上，皇上一听，忙下旨差人采来小蒜。太医亲自煎好，让皇上服下，不消几日，病情很快减轻，皇上随即降旨将小蒜以“薤白”为名，载入药书，以供医用，从此小蒜有了一个文绉绉的药名。
唐代诗人李商隐在《访隐》一诗中曰：“薤白罗朝馔，松黄暖夜杯。”深居清净野山的隐士信手采来鲜嫩的小蒜和芳香的松黄，精心烹制后，与诗人对酌，有滋有味地分享这世外桃源的闲适宁静和逍遥自在。那小蒜及松黄依稀传递着泥土的温度，浓郁的香馨使诗人激情四溢。而白居易在《春寒》中纵情渲染的“酥暖薤白酒，乳和地黄粥”更让人食欲生津，味蕾绽放，对小蒜这一美味的山野尤物生出无限的遐想来。
小蒜药菜两用，实属山野菜中的极品。她四方为家，随遇而安，长期蜗居在田埂树下，不枝不蔓，不喧不哗，不争奇斗艳，将珍珠似的果实埋藏在脚下的泥土里，以纤细弱小的针叶默默地吸纳有限的阳光雨露，不断地摇曳着，繁衍着。
随着时代的变迁，正在嬗变的乡村被汹涌的打工潮荡涤着，年青的后生追逐着浮华喧嚣的生活去了远方，落寞的村子如一棵历经沧桑的老树，终于一天天地凋敝了。那些深山野洼、沟畔林地的旮旯儿更是人迹罕至了，而小蒜则像那位走出深宫大院，远离荣华富贵的大臣薤白一样，默默地待在荒凉而葱茏的山野中，厮守着一片空灵和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