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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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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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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四叔赖水生

写赖水生,我犹豫了好久,因漫长的时间跨度,那过往的日子和记忆总是呈碎片式的一幕幕浮现,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下笔。我们是叔侄,是文友,亦是朋友。

我小时候随爷爷奶奶生活,我们住在一座呲邻学校的两层结构的老屋,7、8个房间围成一个庭院。里有一个房间我很喜欢,屋顶有一块玻璃瓦,屋内的光线从那贯穿二楼用竹片与石灰裱成的罩子里倾泻而下,当太阳光照射进来时那明暗之间的光束里尽是尘埃飞扬。房间里面堆满了书,桌面是书,地上还是书,象堆满谷仓的食粮。我很喜欢这种自由驰骋的静谧,时光安静得只剩下学校里传来的郎朗读书声以及几只麻雀在虚掩的门外嬉戏。这是我四叔赖水生的房间。就这样我在这房间里肆意的阅读,那时我还在读小学。从五叔、姑姑、表姐平日的言语中我隐约感觉到四叔的不一般,我还在他房间的一些报纸书刊中看到他的名字,四叔在我的心中便有了神秘的形象。而现实中四叔那秀气的眉宇间鼻梁笔直透出一股军人惯有的英武之气,谦和而温文尔雅。

1980年我在《翠微月报》翻到他的散文诗《海的筋骨》,其中“由柔水组成的大海,也有铮铮铁骨。”让我突然感受到文字原来可以这么的有力。1984他在《赣南日报》发表的《太阳从哪里升起来》虽然是儿童的视角,却放飞了我懵懂少年的无限憧憬。

小学五年级时,有一次学校组织观看国外电影《古堡幽灵》,当时电影院门口宣传栏围了好多人。人们在看一则《‘古堡幽灵’中的幽灵》的影评,作者是“赖水生”。我一个劲的拉上我的同学表示那是我四叔写的,我感到非常自豪。后来还刊发在1981年的江西《电影介绍》第9期。影评写道“由于我们过去看惯了主题鲜明、甚至是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的电影的缘故。所以对《古堡幽灵》这样主题含蓄的电影,便觉得有些看不懂了。”“影片就是通过这样强烈对比手法,展现了一个‘人不如鬼’的社会现实,成功地歌颂了勤劳、正直、友爱的人格,无情地嘲弄了高高在上的贵族统治者。”现在看来很平常的句子,但当时这样的言论很大胆很前卫。

初中刚毕业,我也试着写一点小说、散文诗之类的文字,四叔很高兴很支持,欣喜之余还带我认识一些其他老师。有一次拿着我的一首散文诗习作带我一起到文化馆二楼的文联办公室,一位面容清癯的老师看后给予了认真的点评和鼓励,就这样我认识了杨遵贤老师。

1985年的一天,正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封锁线上的交易》作者舒龙来宁都了。四叔告诉我说晚上舒龙会在县文化馆进行讲座,那时的作家就相当于现在的明星呵!当晚我随四叔踏上文化馆二楼的楼梯时兴奋又紧张,四叔见我激动的样子说,是的,我也有点紧张,不知他是不是安慰我,总之什么事请都能在四叔那里找到共鸣。这天我第一次看到宁都有这么多的文学爱好者,里面座无虚席,甚至许多人站着旁听,认识的有黄白、罗荣、彭国富、尹斋生、余达金等人,许多人是第一次见过,晚上还来了许多宁都师范文学社的骨干。也许是共同的爱好,当时我看着每一个人时感觉都是那么的亲切。黄白主持讲座很是风趣幽默,当时舒龙举例讲到某苏联作家的小说中女红军押解男俘虏的情节,黄白不忘插话调侃一番,全场气氛轻松自然。至今记得舒龙讲到的一段话,他说把小说或剧本当成一个实验室,将人物、事件等素材放进去,让他们在里面冲突和变化,于是就产生了作品。那天很晚才回家,在父亲严厉的询问下,我说晚上参加了旁听《封锁线上的交易》的作者创作讲座。他来宁都了?父亲问了一句后不作声了。父亲一直反对我搞文学,这是他第一次对我文学行为的默许。

早些时候听五叔透露过四叔的身体状况,他有神经衰弱等症状。据他自己表示在街上人多的地方会莫名的紧张,站在楼上的窗户边会害怕,生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会往下跳等产生一些奇怪的幻觉。以至于他的活动地域范围极小,从南门不敢走到北门。但他一直在做与文学相关的琐屑的事物性的工作。1986年县总工会组织起一些文学爱好者成立五月文学社并出了份铅字打印加刻字油印的文学期刊《五月》。他一手张罗从编排版面到校稿、油印、装订、出刊,无一不亲力亲为。那段时间只要见到他,他手里总是捧着一大摞待编辑整理的信笺和稿件。《五月》文学社当时聚拢了彭国富、李辉荣、刘勇、邱敏、易文、曾万生、金晓明、谌晓东、温凡、黄明哲等一批刚起步的文学爱者。

有时在一些文学前辈们的聊天中,时常有人提到赖水生的名字,我记得黄白说过,赖水生的底子很厚,功底非常扎实。由此,我对四叔当时的文学造诣有了一个最初的概念。在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完全稳定期间,他坚持创作,陆续发表了《纺织女工欢庆十二大》《一张选票攥在手》《瞿秋白与菊花》《老屋的厅堂联》《大海的名片》《塔树和鸟》《忘不了你呀,焦裕禄》《我们这一代中年》《车间春色》《海岸浪花》《等》《留在军营的初恋》《家燕呢喃》《红蜻蜓》《以烟为敌》《两件家珍》《白蛇变路》《爱的格言》《带雨的云》《自嘲其实是自信》等一些诗歌、散文、歌词。其中儿童歌曲《太阳从哪里升起来》(赖水生作词,毕家治作曲)1992年获“五部一会”联合主办的“当代农民之歌”全国征稿三等奖。

他在《我们这一代中年》的诗中写道“我们这一代中年,走进了人生的秋天。昔日,被泪水浸泡的花朵,虽已枯干,今天,用心血培育的果实,却更甘甜。”在《家住一楼》的散文里表明了面对生活琐碎的豁达。

那年暑假,四叔介绍我在他厂里做临时工,有一天因下大雨我们在办公室休息,当时有一把火铳靠在墙角,我拿起来上镗放了几下空枪把玩,突然轰的一声巨响,里面竟然还有火药,前面多次没响是因为火药受潮。我当时就懵了,耳朵几乎听不到如何声音,过了一会才听得有人大呼小叫,我想这下闯大祸了。万幸的是当时枪口朝上,散弹只打在门头的墙上。四叔闻讯过来,我以为他会劈头盖脸的一番训斥,但他表情严肃而淡定,第一句话就是“某某哪去了?怎么可以把铳放在办公室里?”我单独跟着到他的办公室,我紧张得不断的急于辩解,他看了看我脸上被熏黑的脸,反过来安抚我,自己没伤到吧?没伤着人就好,千万记得吸取教训,早点回去吧……”

他是一个颇具浪漫情怀的人,发表在《泉州晚报》的《留在军营的初恋》里我们看到他细腻情感的流露。发表在《工人日报》里《爱的格言》中他写出“只有一只轮子的车容易倒,只有一只翅膀的鸟飞不了。恋人要同心同德,夫妻要互敬互爱。”的精彩句子。

他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喜欢各种挑战性的折腾。他还善于篆刻,他有几十方篆刻作品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时常看到他用绵薄的纸,写上创作好的篆体字,拓在备好的印石端面,或趴在桌面在带底盘的活动夹子上,左右旋转,刻刀灵动。或干脆一手握印章,一手握刻刀,双手悬着相互配合,用嘴吹一吹刻刀落下的废屑。我问,为什么有的篆刻作品印出来有残缺?他耐心地告诉我,篆刻要有古拙的金石味,那是故意的凿打而成,也是有意模仿碑刻经风化捶拓后古朴的视觉效果。我似懂非懂但看他的篆刻作品笔画有美感,从其疏密、离合的艺术形态中,能感受到书法、章法、刀法之间的构图及神韵,果真是"方寸之间,气象万千"。

他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每到过年的时候,他摆上一张小圆桌,裁好红纸,在十字街,或在文化馆门口写春联,一角或两角钱一对加横幅。围观的人很多,许多不买春联的人也驻足停留欣赏他的现场书写,待挥毫而就竟不时有人喝彩。那时盼过年,也有盼望看四叔写春联时的那一份热闹。他写春联会根椐人的兴趣与需求现场创作。他曾在散文《对联情缘》写到“我写对联基本上都是根据具体人事即兴创作……都是率性而为,只求内容上有点意思,形式上不愿绞尽脑汁去精雕细琢。”

那时改革开放初期,他根据沿海开放城市的潮流极早地捕捉出各种信息,并作出精准的预见,后来出现在我们县城的许多新流行的事物都得到了验证。他的这种智慧在其发表在《泉州晚报》的散文《当兵心切》可见一斑。讲的是征兵体检时为应对视力检测,请人在混在护士身后的人群中作弊,护士的示意棒指哪,对面帮助作弊的人头就偏向哪。其实他不用作弊当时的视力已经达到体检要求,结果由于检测结果太完美,造成他这个视力平平的人去当了一个对视力要求很高的测绘兵。真是弄巧成拙,又可见他聪颖过人。

四叔很有经济头脑,不知他这是否受到我爷爷开南杂店时的熏陶,他与李辉荣合伙摆过一段时间的书摊。他的书摊是机动性的,最初在染织厂门口,但较为稳定的是摆在文化馆、老剧院门口。由此,我和其他文友们多了一个聊天与交流的联络地。

2003年四叔58岁,他令人不可思议的花6000多元“巨资”购置了一台电脑进行写作、打印。他利用一个礼拜的时间背熟了打字的字根,半个月学会了电脑的基本操作。他认为电脑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时候来了,即将会走进千家万户。许多人根本不相信,就连他开广告店的儿子都还没摸过电脑,那时电脑还属于侈奢品。后来的电脑发展速度印证了他的先见之明。

四叔是唯一让我在长辈面前感到平等的人,我时常到他家闲坐。我与他可以无话不说,可以无限延伸话题,他总是安静的听你把话讲完,给人以善解人意的舒适感。他对我的写作总是鼓励,我们无话不谈,谈男女的话题,谈当下的奇葩,他甚至不以我们在年龄和辈分的悬殊而避讳自己的感受和观点,敢于大胆的披露自己的心迹。时常谈到兴致正浓,婶婶就会冒出来催促一声,才意识到时间真快。

有一些年,我们与四叔较少碰面。但也会在路上偶遇,他总是推着他那辆老旧的自行车,我从来没见他骑过。有时突然见他从某个巷子口走过,不一会他又会推着车倒过来回望一下,若有所思一番又继续往前走。我不知道他每一次回望的究竟是什么,但他却似乎没有看到眼前的人,根本没有看到你的存在。后来我也索性不与他打招呼,免得将他打扰。

他是抑郁的,或许他的内心还是有不为人知的心事。他是热心的,他忠诚于朋友,他身边也总是有贴心的朋友。他的好友杨遵贤每次从赣州回宁都他几乎都会陪同。他生病时,他身边的好友李林生与他形影不离,他们的友谊几十年如一日。表面看他一直受神经衰弱症的困扰,其实还伴有心血管等方面的身体不适。很早以前他曾对我说过,自己如果能活到60岁就谢天谢地,那时一定做东道、摆宴席。他笔耕不辍,始终喜欢乐此不疲的甘为他人做嫁衣,整理文献与稿件。在他后来的《晚芳犹白》《窗外鸟鸣》等文字里可看出他钟情于文学的一如既往和乐于助人的品质。2015年4月,四叔因病去世,那年他虚岁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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