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农业局张强,在副局长职位上一干就是十五年,如今已年过半百,长江后浪推前浪,很多八零九零后风头早已盖过他了,看来升迁的机会已十分渺茫。同事们表面上都非常尊重他,直接在口头上将他提拔成正职——张局长,简称张局,甚至好几任局长都入乡随俗喊他张局。但背地里大家都说他太抠:该烧的香没烧。张强自己也觉得仕途差不多走到尽头了,平时就开始琢磨起养身来了:戒了烟,酒也很少喝,对于食品格外的讲究。
每到周末,张局就去乡下阿琴农家乐附近的池塘里钓鱼,然后在阿琴那儿吃个饭,晚上回家。很多喜欢八卦的人都揣测他和单身漂亮的女老板阿琴有那么点意思,坊间甚至谣传张局在阿琴农家乐有干股。这当然是捕风捉影,但张局倒确实帮过阿琴不少的忙,从开始筹措资金,造房子装潢,到申请补助款,他都跑前跑后的,立下了汗马功劳。
人家阿琴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心存感激,张哥长张哥短地招呼:有空来坐坐,我一个人也没伴,你周末来钓钓鱼,便菜便饭,要是晚,我这里也好住的——是否语含双关就不得而知了。
钓完鱼,在阿琴农家乐的村口,张局看见一对老夫妻正在自家院子里打油菜籽,就过去和老人家攀谈起来,问他们今年菜籽收成怎么样。老夫妻是对老实巴交的农民,不善言辞,擦着汗把张局让进了老屋。
张局看到他们家还烧着柴灶,非常意外。灶台上搁着半瓶菜籽油,盛油的塑料瓶结满油垢。张局随口问:这是不是今年的新鲜菜油?
“今年的菜油躺在门口地上呢,这是去年的。”老夫妻显然对张局有些看不起。
“噢,对啊!”张局有点尴尬,油菜分明刚收割,还在打呢。他随手旋开瓶盖,一股农家菜籽油特有的香味扑鼻而来,瞬间弥漫了整个灶间,同时把张局带回到八十年代乡下老家的种种回忆。不消说,这是他们自己榨的真菜油。
张局行事一向谨慎,非亲眼目睹从不肯轻信他人。他觉得很多超市、粮油店卖的菜油都没这么香,或者那根本就是假的。就问这对老夫妻要这半瓶菜油,老夫妻连忙说这烧过的油不大好,要买瓮里还有。
张局就随老太太进了里屋,老太太在角落里拿了个空塑料瓶,掀开油瓮盖子——那盖子还是一个浑身缠满旧稻草的老菜籽饼做的,上面搁着一个漏斗。油瓮外挂着一条浸满菜油的麻线,一头系着瓮里的酒吊,一头系着一个磨得油光发亮的铜钱,那铜钱荡来荡去,不时磕着瓮壁,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菜油的香味透过麻线的细缝漫过菜籽饼的四周,溢到了外面——一种久违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像是在怀念一个老旧的故事。半天,张局才回过神,然后跟老太太说,你们家还有多少菜油,我都想要——反正你们新油也快出了。老太太费劲都将油瓮晃了晃:“还有小半瓮。”
老太太找来家里的五个塑料瓶全灌满,算五十块一瓶,总共250元。“二百五”,张局心里暗暗自嘲了一声。他没有还价,也不好意思还价。跟老太太说,油先搁这儿,等农家乐吃过晚饭后开车来拿。
吃过晚饭,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张局开着车将五瓶菜籽油放进后备箱里,老夫妻俩客客气气送张局到大门口。
晚风越过车窗,轻拂在脸庞上,很是惬意,张局吹着口哨,像将军打了胜仗得胜回朝似的。
农村的路很窄,村口的小道上只能容一辆车通行。不远处有辆电瓶三轮车迎面驶来,张局赶紧按了一下喇叭,对面的三轮车很知趣,娴熟地退回到开阔处。张局小心翼翼地和他交会。
“是张局啊!”到了面前对方叫了他一声,张局朝车窗外一看,原来是城里邻居——楼下开粮油店的老三。
张局今天心情格外的好,就打趣:“老三你小子会做生意,把粮油生意做到乡下来了。”
“就给农家乐送几瓶菜油过来。”老三谦卑地笑着。
张局摇着头,心里想道:自己判断没错,连农家乐的菜油都要到城里进货。唉,这世道还能信谁?
老三三轮车上码放着两层的油,上面一层是贴着红色的标签:“菜籽油”;下面一层光溜溜的什么都没贴,看上去与菜油的颜色很像。张局就好奇地问老三,老三与张局熟稔,走到车面前神秘地和张局说:那些有标签的是送到农家乐的,没标签的是送到村口那对老夫妻家的。
张局脸上一阵火辣辣的,这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