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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材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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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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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吴奇峰先生访谈录

暖风轻吹,馨香阵阵。已是晚秋季节,天气却如初春,乍寒还暖,催生着簇簇桂花逆季盛开。院子里一畦菜地葱翠,池内游鱼正欢——在这样的场景里品着“毛峰”,一句话不说,已十分美好!

感谢衡君兄盛邀,在芥子园举办《兰溪籍著名画家作品展》之际访问了画家吴奇峰先生。

无论从艺术成就或是社会地位上叫吴奇峰先生一声“吴老”都是极恰当的,但我叫不出口。已是八旬高龄的吴先生怎么看也不会让人勾连到耄耋之年,顶多也就六十上下。只见他面色红润,身形矫健,脸颊上一对小酒窝洋溢着春天般的笑容。

一边呡着茶香,一边透过氤氲缥缈的水雾,与吴先生一道回顾着他那些湮没在岁月长河里的如烟往事——

一.少小离家

出生在抗日战争爆发那年的吴奇峰,似乎宿命里也预示着他的命运也会像中国人民的抗战那样:艰难、持久,但最终会获取全胜!

他的老家在浙西古城兰溪城南,一个叫“马达”的小镇。据说当年朱元璋与元兵在这里打了一场异常艰苦的恶战,整个晚上马踏之声不绝于耳,因此得名。

原本无忧无虑的童年,因为日本侵华战争的爆发而变得阴霾密布。七岁那年,日军进犯兰溪,小吴奇峰就随大姐逃难至诸葛八卦村,幸好有诸葛亮后裔设置的迷宫,让日寇不敢贸然踏入。但他不慎从山上滚落,现在腿上的疤痕依旧还在。

次年抗战胜利,吴奇峰的父母双双调往省城民国政府中担任要职,他不得不终止在云山小学的学业,迁往杭州的浣纱路小学。

西门码头,人来人往,兰江上薄雾缭绕。吴奇峰惆怅地望了一眼兰江上游老家的方向和兰溪老城:硝烟散去,满目疮痍。他无不眷恋,在心里悄悄说了一句:再见故乡,我会回来的。就一跃,跳上开往钱塘江的大板船,“呜——”的一声,汽笛长鸣,江面上犁过一排匆匆的波纹。

这一别就是七十年。

二.杭城求学

一转眼就到了解放,吴奇峰也从小学升上了初中和高中。他的兴趣渐渐从文化课转移到了绘画上。文化课老师甚至在他的成绩单上毫不客气地写着“殊不用功”。但美术老师沈涛和赖一匡都很喜欢这个有着异常绘画禀赋的孩子,经常悉心指导他。当年上海《大公报》上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也成了他课余临学的最好范本。

1955年,高中毕业的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了浙江美院(即现在的中国美院),但最终张榜却名落孙山,原因就是他官僚地主的家庭出身。痴心不改,次年倔强的他再次报考了浙美。这次竟奇迹般地通过政审了,名单赫然登在《人民日报》上。他后来回忆,无论是之前的整肃运动,还是之后的“反右”、“文革”,以他这种出身绝对没有资格被录取——这似乎是冥冥之中上苍为他开了一条通往艺术殿堂的缝隙,这也让他倍加珍惜这条“缝隙”。

当年的浙江美院师资配置非常豪华:花鸟画有潘天寿、吴茀之、诸乐三,人物画有李震坚、顾生岳,山水画有潘韵等,当然也造就了像卢坤峰、刘江、曾宓、吴山明、方增先、刘文西、陈家泠、吴奇峰这样一些后来成为各个领域的领军人物,统领一方的“诸侯”,可谓在美院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一时多少豪杰”。

忘记了中学阶段入队(少先队)入团(共青团)因阶级烙印留下的不快,拭去父母离别后的泪痕,吴奇峰一心扑在学业上。既然没有了家庭,他就以学校为家,况且有助学金,还可以享受到减免的学费,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他深深爱着绘画。五年的时间,他把学校开设的所有课程都学了个遍:山水、花鸟、人物、工笔、史论、诗词、书法、水彩、素描,为以后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根据老师的引导结合自己的兴趣,他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人物画的创作和探索上。

他的刻苦加上天赋,使他在绘画道路上很早就崭露头角。他在课堂上创作的人物画《为了下一代的健康成长》发表在《新观察》和《人民日报》上,《公社食堂》也被刊登在《浙江画报》的封面,为东海舰队创作的《元代海军》被苏联红海军博物馆收藏......

不单对绘画艺术的孜孜追求,吴奇峰于其他艺术门类:文学、歌唱、舞蹈都非常热爱。至今吴山明先生还动情地回忆起吴奇峰导演他演话剧的情景。

那时的校舍在平湖秋月,西湖不像现在那么喧闹,学校的管理又非常宽松,吴奇峰和同学们就经常上西湖自己划船,荡漾在西湖的碧波里,沐浴着西湖上空的暖阳,对着美景写生,眼睛累了就扔下画笔放声高歌一曲......

毕业季悄悄来临,工作分配迫在眉睫。吴奇峰少年老成,他估摸着以自己的阶级成分要留在大城市的可能性不大,而那时他接触到黄胄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新疆人物画,还有王洛宾那首撩拨怀春少年的《在那遥远的地方》,便毅然决定远赴新疆。事后证明他的选择非常英明,他不但因此逃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还在那里收获了人生最重要的爱情。

三.新疆,我来了

天随人愿,吴奇峰无限感慨,幸福总是来的那么容易。1961年,他如愿以偿分配到了新疆文联,专门从事自治区美协的组织创作工作。这样,他有机会接触到前来新疆采风的黄胄、赵望云、叶浅予等前辈画家,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不少本领。还常与西部歌王王洛宾对酌高歌,从姊妹艺术中领悟出人物画蕴含的意趣。

另一方面,他坚守文艺从生活中来,坚持写生与创作相结合。经常下到基层与牧民打成一片,在茫茫戈壁滩上观察动物的各种动作和神态,一蹲就是好几个小时。他常常怀念那些艰苦岁月。他回忆,那时,晚上在羊圈边上铺上稻草就能过夜,夜间羊在泥糊的木栅墙上蹭痒,纷纷脱落的泥块落得满身都是——但,这是一种快乐的艰苦。

正是有这种长年累月的生活积累,吴奇峰先生的人物画才有着自己鲜明的个性。曾有行家评论他的新疆人物画说,有一股“皮牙子味”(洋葱味——新疆人好吃洋葱),是他把维吾尔族的人物写活了。不像有的画家,名气很大,却往往只写皮毛不得精神,常常在人物上着一点少数民族的服饰,或戴一顶维族人的帽子就当是新疆人了,而一旦去掉了这种装饰,就露了馅。

吴奇峰先生的画,中西结合,工写皆擅,造型精准。或许他并不斤斤于笔墨,他用自己独特的绘画语言赋予人物的是精神,而精神层面的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需要细细品味。他的画是有灵魂的,构成这种灵魂要形神兼备,最主要的是动作上的生动和气质上的质朴。而且他的画跟他的人生阅历不无关系,他以一个江南水乡的细腻情怀抒发着荒漠戈壁的旷达风情。他的笔下,无论是葡萄架下晨读的少女,还是骑驴赶集的老头;无论是天山脚下牧羊的小姑娘,还是街头卖花帽的老汉,都非常生活化,都非常有场景感,让人倍感亲切。

纵观现当代人物画坛,前有黄胄、叶浅予、周昌谷,现有方增先、刘文西、吴山明,他们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若论谁能为中国人物画苑里再添一席,在这个领域,也许无法绕过吴奇峰先生。

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他的画作《放歌白云间》能悬挂在人民大会堂,作品多次入选全国美展,数十件作品被海内外美术馆博物馆收藏,曾经多年担任新疆美协主席,被评为德艺双馨的艺术家。

四.唯有爱,才能恒久

六十年代初,当吴奇峰只身一人来到祖国西北边疆的时候,新疆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浪漫和美好。有时想着自己的身世,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望着茫茫戈壁滩,他倍感孤独。那时的他主要工作除了搞创作之外,还在新疆艺术学院兼任美术老师。上完课回去,食堂剩下饭菜就冰冷了,又赶上国家困难时期,有时稍晚一点连饭都吃不上。学生中有个姓孙的画工笔的女孩子,长的比新疆姑娘还漂亮,又落落大方,常常领着老师去她们家吃饭。吴老师平时对她眷顾有加,莫非这位姑娘就是歌里面唱的“在那遥远的地方”的那位“好姑娘”?偏偏她妈妈也是个热情好客的人,常常款待他。一来二去,母亲看着这小伙不但人长得帅,人也诚实,女儿又正当龄,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男婚女嫁就水到渠成的事了。这在青年吴奇峰的心里漾起了阵阵家一般的温暖。这个在异乡漂泊的游子,终于找到了心灵停泊的港湾。

有了爱的滋养,就有了长久稳固的基础,并且爱在不断地延伸。

新疆人的质朴似乎都是与生俱来的。你在树底下写生,冷不丁从树上就跳下一个活泼泼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把桑葚羞怯地递到你面前。而你要是去维吾尔农民果园里买杏子,他们会告诉你没有秤,也不点数,你把吃完的杏核留下,我们就按核计价——多么原始的纯朴啊!

回首往事,感慨良多。时代的“阶级烙印”无疑不断阻滞着吴奇峰先生前行的道路,但风再大,可以吹折毛竹,却无法让它倒伏。他常常说:人的出身不能选择,道路是可以选择的。我想,他以这份以德报怨的豁达和胸襟去热爱生活,热爱社会,热爱民族,就算没有去钟爱一辈子的绘画艺术,已十分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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