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园村的红砂岩

雨像筛过一样，飘飘洒洒，刮雨器不紧不慢地扫着前窗玻璃，和着张宇那首老歌《雨一直下》，在速度的作用下，颠簸在那条宽敞起伏的迎宾大道上，让人很有存在感，就像每次路过那颗歪斜的老桂花树，都得撩枝低头才能过去——这不显示出自己的高大么？

本来想去一趟失母湾的，车子穿过G60衢州东入口的红绿灯，沿305省道，往云溪方向奔驰，不远处的山坡上凸显着一座光秃秃的黄胚山——学名叫红砂岩，雨水从高处淌下，多年的印痕，似乎流着的是一种岁月的沧桑，心里怦然一动——得，就去这里了。

一把方向，转到右边山坡上的小路，约数千米，从山丘的脉络走势推断，应该到了最佳切入的位置了，便选一处开阔地停下。

果然，在一个叫松园的小村口，连绵着好几座微微隆起的黄胚山，像一个个巨大的蒙古包，蒙古包之间隔着山垄，山垄围着的池塘，长满了水草和野花，那些藤蔓狂野地爬满了塘塍，无拘无束。

翻过第一座黄胚山，右边的低洼地带是一个小型水库，从水库边沿的痕迹看，应是当年农民为了造房子，大肆开凿形成的人工湖。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人们生活普遍艰苦，建设材料奇缺，当地农民就地取材，自力更生，楞是用铁钎和锤子将整座黄胚山凿出一块块条石，然后砌成一堵堵墙，盖成房子。这种房子看似笨重，但是墙体厚实，冬暖夏凉，非常实用。而且，因为黄胚本身自带颜色，所以无需粉饰，通体土红，加上一道道铁钎的凿痕，烙着那个时代的艰辛，自有一种朴实沉重之美。至今三衢大地上的丘陵地带，还能依稀看见这种房子的身影。

那满山大面积都是光溜溜的石塔，是自然天成的大晒场。在天气晴好的日子，农民会将收割来的花生稻谷，还有番薯片、萝卜丝都晾晒在这里，无需管理守候，家家户户都有，绝无偷盗之虞。

漫步在这么一处黄胚山上，空旷又凄迷，特别是脸上洒着丝丝细雨，有着说不出的惬意。平日里有什么郁结在心的不快，顿然烟消云散。不必拘泥，烟可以随便抽，烟灰可以随便弹，烟蒂也可以随地扔；有痰就吐，想吐多远就吐多远。要是还不过瘾，可以约上几个狐朋狗友，载上几箱啤酒，穿裤衩、打赤膊，任你把拳豁得震天响，也绝不会影响到他人。要是小情侣呢，大可以共撑一把雨伞，揽腰漫步在雨中，凝眸对视，卿卿我我；或是在皎洁的月光下，躺在山坡上同看天边的流星。当然每个人的情趣不尽相同，我倒是喜欢一个人在这静谧的山垄里，捡一些瓦片，打一会水漂；或坐在堤坝上，看池塘边大妈槌起槌落的捣衣，任时光荡漾在水波里。

偶尔在光秃秃的的黄胚山上有一些小小的凹槽，些许的泥土孕育着青草，水珠凝结在草尖上，翠翠嫩嫩的，很惹人疼爱。而在山脚黄胚山的剖面处，被城里人卖的死贵的多肉，这里是连片的，没有那么娇贵，任其自生自灭，倒也茁壮成长。斜坡上，莫名其妙的几处石臼，都是圆型的，有脸盆大小，结着雨水，我突然想，这会不会是恐龙留下的脚印？对于古生物我完全是外行，从科研的资料中检索到，恐龙和红砂岩在中生代的侏罗纪和白垩纪时期重叠，而衢州出土的所有恐龙蛋化石几乎千篇一律地与红砂岩密切相关，有些甚至整窝镶嵌在红砂岩上，大多有饭碗那么大。沧海桑田，本来液态的蛋汁早已石化，变得坚硬无比。

在市博物馆大厅里有具恐龙复原的骨架，我非常不理解为什么博物馆总喜欢建在熙熙攘攘的闹市区呢，如果将博物馆造到原先恐龙经常出没的黄胚山上，组成一个辽阔的国家地质公园，那该多有场景感啊。

我们人类动辄夸耀自己有多伟大，这发明那创造的，又是卫星又是核弹。看看人家恐龙主宰了地球整整一亿六千万年，而人类满打满算也就三百万年，恐龙在灭绝前至少还留下几个蛋让人类去扯，而人类呢？难道可以留下权力和财富给下一个主宰地球的灵长去研究吗 ？

写书法的，常常琢磨不透千年之前颜真卿笔下的屋漏痕，这些黄胚山上的无形之笔，却能力扛千斤，寓雄健与俊逸于一炉，苍老遒劲又飘忽流美。明明静止，却充满律动；貌似现实，却虚无缥缈。还有那些搞油画的，往往自命不凡，整天自诩为画家，恨不得把梵高、莫奈们的屁股舔得干干净净，到这里看看红砂岩吧！亿万年前，只是上帝的眼泪流过的痕迹，什么印象派，什么抽象主义统统都可以匍匐在它的脚下，跪安吧，人类的天才们。这才是沧海横流，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本色 ！就算你是一个平庸的画家，难说在某一个时辰，一不小心，这些物象突然撞上你的某根神经，灵感电光石火，轰隆隆，惊雷猛炸——阿门！也许你就是下一个达.芬奇。

同样是红砂岩，美利坚亚利桑那州的波浪谷，固然美艳绝伦，只是太过遥远，还要提前四个月申请；而号称世界第九大奇迹的龙游石窟，惊世骇俗，近在咫尺，但是门票不菲，倒不如这个松元村的黄胚山，从衢州城往北，开车只消十分钟，不会花你一毛钱 ，无需排队，没有拥堵，不用忍受人头攒动、比肩接踵之苦，来去自由，就可以领略到一本浩大的地质教科书。

当然，你来与不来，它都将继续沉睡，反正它已经沉睡了亿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