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阿木
正月里,下过雨的天空依然阴阴沉沉,显得格外的寒冷,我正在乡下拜年。席间,不知谁无意间说了一句:“你们知道吗?阿木这么年轻就死了。”
一切毫无征兆,来的太过突兀,我的心瞬间揪了一下,伸出夹菜的筷子,就像被这句话冻住了,怔怔的停在了半途......
阿木和我同一个村,是初中同学,是最要好的那种。也许同样出身低微,使我们更容易心灵相通,而他似乎比我还要糟糕一点。他除了家境贫寒外,还有一个不太光彩的奇葩家庭。
他有两个父亲,不,准确地说是一个父亲和一个“叔叔”。他母亲生性活泼开朗,快人快语,性格豪爽,笑起来震天响!长的不难看,只是皮肤有点黑,在我的印象中,似乎脸上总长着痘痘。
他母亲先和他父亲结的婚,那时大家家里都穷。阿木的父亲身体差人又懒,仗着一点蹩脚的剃头手艺,很少下地干活。于是就来了一个单身的“叔叔”,天天来帮忙。这个叔叔人老实,不太说话,但不怕吃苦,揽下了他们家所有的脏活累活,又不要回报。天长日久,人心都是肉做的,阿木的母亲就接纳了他。阿木的父亲呢,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叔叔就长久的住在他们家,与阿木的父母组合成事实上的一妻二夫家庭。这位叔叔既不要利也不要名,不管是谁生的子女,统统让他们随父姓。我们只能从外表上判断,阿木应该是叔叔亲生的,因为他们俩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
因为这个缘故,所以阿木一出生就注定要备受歧视和欺侮。他人长的漆黑,又生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家庭,小时候几乎没有玩伴。上初中后,阿木成了我的同学。那时我和他天天腻在一起:一起做作业,放学后一起采猪草,星期天一起上山砍柴。他个头和我差不多,力气却格外的大。上完初中就去生产队挣工分了,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挑稻草,远远的看去,就像两堆草垛在田塍上移动。
阿木一天天长高,像春天山里的毛笋,一天一个样。但同村人依旧用老眼光看他,依旧欺负他们家。终于有一天,阿木用拳头教训了一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家伙。我看着那家伙擦着鼻血的熊样,仿佛阿木是替我出的气,心里爽爽的,有种莫名的快感。
八一年,阿木参军去了,胸前带着鲜艳的大红花,村里锣鼓喧天,大幅的标语上写着“一人当兵,全家光荣”,我去给他送行的时候,感觉就像是他的亲兄弟,倍感光荣。
从此我们天各一方。他在革命的大熔炉里锻炼,我为生活到处奔波。
直到有一天,他回到了本市的机场里当兵,还升了军官,我刚刚在城里开了一爿小店。二哥进城来,我们一道去看望了阿木。阿木依旧和先前那么黑,坑坑洼洼的脸上长满了青春痘,非常沉闷。我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说,问他一句,他就木然地回答一两个字,似乎很不情愿。这让我感到非常意外,我觉得很扫兴,拉起二哥就走了。
后来,阿木转业到了地方的一家事业单位,应该很不错,并且结了婚。妻子是农村来的,没工作,便在银行门口摆了个烟摊。我每回去银行办业务,车子就停在他的烟摊旁边,只见他一口接一口的猛抽着烟,也不理你,就当没看见。我也不搭理他,但每回离开银行,心里都隐隐的痛。
这样,我们各自一年一年的过去,他上他的班,我开我的店。
之后不断有老乡说起他,说他如何对母亲的不孝,如何不理家乡人,如何不管亲弟弟......如何的嗜烟喝酒......
几十年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偶尔也能见上一两面,从前如兄弟,现在像路人。我始终不明白我和阿木之间究竟隔着什么?有时,夜阑人静,一个人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人证》里那个女主角背后的凄婉故事,还有那首至情至痛的歌:
忽然间狂风呼啸
卷走了草帽
一直飘向那天外云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