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 夜 过 涪 陵

夜以继日，为了一个臭丫头的婚礼，千里奔波，从浙西到川北。越九江，跨武汉，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隧道，仿佛进入虚幻的三D世界，晕晕乎乎，历经千辛万苦，才到达巴蜀之地，不仅感叹道，现在在高速公路上开车入蜀都这么艰难，可以想见一千多年前的李白同学是如何汗流浃背，一边负笈攀岩一边高声吟叹：“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在他之前五百年的诸葛前辈又是如何运筹帷幄审时度势，将弱弱的刘皇叔安置在一夫当关万夫当关的四川盆地作为蜀国，实在是高明至极！

从湖北进入到四川盆地的重庆，一直是上坡，爬上一道道的山岗，实际上是在攀登一座座山峰。也许在江南平缓地区待惯了，坐在车里也能充分感觉到我们已经盘旋在大盆子的壁沿上了。果然，高德地图上显示前方就是重庆的第二大城市涪陵了。

对于涪陵，我一点好的印象也没有，不就是盛产个榨菜么？而且那榨菜与咱们海宁的松脆鲜美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是每次出差到北方，当再也无法忍受异地菜肴的折磨，打算到超市里寻觅当地榨菜时，发现货架上全被涪陵的榨菜霸占着，尽管你有千万种理由说因人而异口味不同，但是你辣你咸也就罢了，还弄成油和麻！你当普天下的人都是麻辣烫的“粉丝”啊！不好意思，我一直记恨的是涪（pei）陵，相信大多数人都记着涪（pei）陵，直到高速路牌上出现涪(fu)陵，我的脸才真的被麻辣烫烫得火辣辣的难受。

车子进入到一个制高的山岗上时，已是夜半时分，我在副驾上迷迷糊糊地正想打个盹。高德上传来林志玲嗲嗲的体贴声：“万水千山总是情，休息一会行不行”，太搞了，让人忍俊不禁，不经意瞟了一眼车窗外，眼前赫然出现一个神话般的世界：不远处满山满坡灯火辉煌，绵延的山峦上仿佛布满了千万个窑洞，而窑洞里都点着一盏盏冰心式的小橘灯，灯光在玻璃窗的过滤下显得含蓄橙黄，柔和温婉，一点也不刺眼。我们所处在山顶的位置不远不近不高不低，刚刚好。太远会显得黯淡，太近又过于真切。假若完全从高空中俯视，它也许太渺小了；从山脚下仰视，它又显得太高伟了；而平视呢，似乎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感觉，我们正好是微微的一点俯视，又在它的对面，所以它的全貌几乎一览无余：仿佛是上帝随手撒了一把星星在人间——那半山腰一圈弧线全是星星点灯，熠熠生辉。它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不仅仅是一幅温馨的图画，更有一种极致的静谧之美，仿佛可以让我们听到它的呼吸声，而这种呼吸声极其微弱，只有用心体会，才能谛听到一种天外之音，非常美妙，如宗教般的神秘。在这么一座高山上，这么漆黑的深夜里，这么空寂的苍穹之下，突然呈现着这么一个神秘的景致，我甚至迷信地以为这是上天有意馈赠给我的……我有些不知所措，太意外了！太让人兴奋了！刚刚袭来的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无法表述我此时的感受，也许张爱玲女士最能理解：春天的晚上，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我完全理解什么叫一见钟情，今晚的涪陵对于我就是这样。之前这一路的疲惫，一路的担心，一路的厌倦，都因为这样一个画面而统统被冲刷得烟消云散。

当然，涪陵的夜景肯定不是最好的，它没有香港维多利亚港湾那么恣肆，也没有上海滩那么骄奢，更没有重庆那么张扬——太张扬容易出事。只是涪陵的夜景，于我呢，来得刚刚好：安恬、寂静、低徊，不荤也不素，没有XO那么珍贵，没有茅台那么香醇，它是一坛外婆亲手酿的糯米酒，带着慈祥的温度，抚慰着游子漂泊的心灵——妥贴、甘甜、沁人心脾。

只可惜是在高速路上，车子无法停歇。这种美景只是一晃而过，至多也就分把钟的时间，却让人过目不忘。一直沉浸在这样一种安澜的氛围里，点点灯光，了无喧闹。妻子见我这么专注欣赏，便建议干脆回来时去涪陵好好看看。我说不敢，不敢在任何时候再去涪陵，有一分钟已经足够。我不是一个贪婪的人，有些景色可以近观，而有些风景只宜远远的欣赏，一瞬间已经足够，不想破坏心中的这份美好，不必刨根问底，距离本身就蕴含着不一样的美。正如五柳先生读书的态度那样：“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就很好。

山顶的路很好，从车轮与地面接触的感觉推断应是柏油路，无声无息。我从来就不喜欢开车，尤其讨厌开夜车，此刻更不想吵着已然熟睡的涪陵，我们悄悄地绕过涪陵的上方，低声交流着，生怕惊扰了它。唯有在心里暗暗地想：古诗上说的“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会不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写的呢？

车上只有仪表盘透着微光，幽蓝幽蓝。本来，一个人在雨夜开车，我喜欢来一支疗伤的情歌；但此刻我想听一支轻缓的摇篮曲：宝贝，睡吧，要学着不怕黑，一直到明天的太阳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