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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材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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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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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郊巷口的台阶上

前年,女儿突然患了白血病,我们战战兢兢在浙江医院做了四个化疗后,就转到了河北燕达医院的道培血液中心,它就坐落在燕郊。当时主要考虑的是这里的技术和设施国内一流,特别是我们将要做的半相合骨髓移植,这在国际上都首屈一指。

 燕郊,顾名思义,燕京的郊区。是的,它与北京紧紧相连,离天安门不过是区区三十公里,它甚至比北京市下辖的大部分地区更贴近祖国的心脏。但它却属于河北的一个镇,拥有近百万的人口,九成是外来人。电视上说的晚上住在河北,白天跨省上班在首都,指的就是它。

为什么会这么畸形?我只能根据自己的主观臆测:也许北京的房子太贵了,而燕郊的房价只有京城的一个零头;也许这里的移动、电信信号已经被北京覆盖了,你完全可以装一台北京区号的固定电话,如果你上网,或聊QQ,显示的登录地是在北京。这多少可以遮掩低层面“北漂”们的虚荣心。

 所以大多数时间,我无法与人说清楚我在河北的某地,干脆就告诉人家,我在北京,倒不是什么虚荣心作祟,实在是不想过多浪费在无谓的口舌上。

 在酷热的盛夏,女儿进了移植仓做手术,用的是我的骨髓。我歇了两天,就和妻子做了分工,她负责买菜做饭,我负责送餐。不是我们如何节约,是医院不准我们到外面买,所有的饭菜必须自己做,所有的炊具必须严格消毒。

送饭期间,家属们就碰到一起了。医院规定不能直接探视病人,主要怕外来病菌带入引起感染,这对病人是致命的。所以安排在三餐时间,家属可与病人视频通话。在等待视频的时候,家属之间一般会互相交流。

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坐在我旁边,我就问他:“仓里的是谁?”他说是儿子。在这种场合,大家都同病相怜,不需要太熟稔就可以一见如故的。

我又问他:“多大了?”

“五岁。”

“谁在里面照顾他?”

“他妈妈在里面陪他。”通常病人如果是小孩的话,允许有大人作陪。

“患的哪个类型?”在这里的病人,多半是白血病,所以我们只关心哪种类型。

“急淋,”他说。全称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我们都把它简称为“急淋”,不需要解释,家属们都懂。

“急淋T型,就是急淋中最不好的那种。”他补充说。我们知道儿童患上“急淋”还是比较好治的,比如人们熟知的春晚福娃邓鸣贺,曾经得的也是这种病,已经痊愈重返校园。但“T型”,属于高危等级的,很麻烦。

 他是南京人,大学毕业后与妻子一道南下深圳打拼,事业上如日中天,已干到大公司的常务副总了。谁料想天有不测风云,孩子突然得了这么重的病,只好放弃一切前程,全力救治。

 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他年迈的父母,两位老人都高高瘦瘦,头发花白,人看上去倒也精神。很朴素,特别好沟通。因为租住在同一个小区,所以经常照面。

我们吃过晚饭,都习惯散回步,以助消化。这对南京的老夫妻就坐在巷口的台阶上。见我们要出去散步,就劝我们不必走了,哪儿都有灰尘,外面更大。谢过他们的好意,我们还是坚持自己的做法,往另一个小区走去。

燕郊的雾霾,不,是灰霾,太大了,大的程度很难用语言表达,还是让我来举个例吧:我们有个亲戚把车子从浙江老家开到燕郊,太脏了,我就开到洗车店去冲洗。完了,老板娘把车钥匙递给我,告诉我车洗好了。我正要上车,发现引擎盖上有一层灰尘还没擦掉,就很不高兴地说你们师傅太不认真了,让她擦。我坐在店堂里,看着老板娘擦的很仔细。弄完后,我再去开车,刚刚擦过的引擎盖已经结了一层黄黄的尘土,这让我非常惊讶!大概燕郊五分钟时间所结的灰尘相当于浙江老家的两三天。

隔了三个月光景,已是深秋了。这里的秋天格外干燥,喉咙直冒烟,风又烈又冷,小区里可怜的几颗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了;低矮的花坛上,残留的几片叶子也是结满灰垢,猥猥琐琐地卷缩着,了无生气,加上整天灰蒙蒙的天空,满眼尽是荒凉和萧瑟。

 又见这对老夫妻坐在巷子的风口上,佝偻着背,似乎比先前显的老态。他们依旧劝我们不要去外面散步,我们依旧固执己见。为了避免尴尬,表达心领他们的善意,我找着话题:“好长时间没在医院里碰到你们了,小孙子怎么样了?”

 “呃,已经——走了......”老太太应了一句,声音很轻,生怕吵醒孩子似的。我一下没反应过来,怔了半晌,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剜了一下,震颤着,不知所措,想安慰却无从安慰。

 “啊——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哎——,一个——礼拜之前......”依旧是老太太,带着叹息,似乎在追忆什么。

 走了一个礼拜了,他们还守在这里,是为了缓口气,还是想寄托什么?抑或是想挽留住什么?

 我不敢再问,甚至不敢再看他们一眼,生怕会再次触碰到那个还沥着血的伤口。只能在心里长叹:两代人都守不住一个五岁的小孩,这是怎样的一种伤痛和悲怆啊!

 我和妻子都默然不语,心里有些堵塞,在原地讪讪地站了一会,拖着沉重的步履,转身了......

之后,这样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脑海里萦绕,尤其是在一个人独处的午夜,一遍又一遍:

挥舞着漫天灰霾的秋风,肆意侵扰着两位老人晨霜一样的白发,在燕郊巷口的台阶上,那早已干涸了的眼眶里,没有泪痕和悲伤,只留下死一般的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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