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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材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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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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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声声里

水从水龙头疲惫地滴入水桶,“笃、笃”声清脆可辨,在深的夜里,显得分外静谧,你可以想象那水滴到水面溅起的小水花和它漾起的涟漪。

均匀的滴水声,犹如时针,将往事倒拨回去。

都说爱回忆是老年人的标记,可我喜欢沉浸在这种感觉里,如叶紫诗里那个孤独的老人:发白如雪,睡意昏沉,在炉火旁打盹……往事飞扬,清晰如昨——

八十年代的一个黄昏,我骑着自行车从城里回家,到达村口时已炊烟四起,疲惫不堪,正好是小小的上坡,便下车推行。一个老婆婆正在教育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竟然要叫他以我为榜样:看人家就是会读书,所以被招去当记者了——其实我只是报社的一名临时工。火辣辣的窘迫窜上脸庞,借着暮色,我悄悄溜走了。

那个俊俏的男孩我认识,是老婆婆的外甥。他的身世很不幸,出生时母亲因为难产大出血去世了。我没有见过她母亲,或许我那会太小了,见了也忘了。据说她妈妈长得极漂亮,我就下意识地想,是否应了那句“自古红颜多薄命”?

乡下人常说的“宁要讨饭的妈,不要当官的爹”。孩子是不能没有妈的,甫一出生就没了娘,父亲又年轻英俊,大约续弦是铁定了的。那外婆十分心疼这个小外甥,舍不得给女婿受罪——尽管未必遭罪——就抱到自己家里,当儿子般养了起来,一家大小都非常疼爱这个小外甥。这臭小子嘴巴非常甜,整天像大人的尾巴一样,开口闭口喊着那些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姨娘,简直把她们美死了。

我每回见到这个男孩,想着他身负的故事——那孩子蛮(粳)米粿般的乖巧可爱——就莫名的怜恤,看见他外婆就肃然起敬。外婆子女众多,日子本来就过得紧紧巴巴,在街面上开着一爿剃头店;自从添了外甥一口后,就加开了豆腐坊。外婆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磨豆腐:熬豆浆、滤糟、下石膏……太阳刚出来,一板板热气腾腾的豆腐就摆在店门口,无需吆喝,那农家特有的土豆腐味弥漫了整条街,诱惑着一大早上街买菜的顾客。精明的老主顾,能从气味里判别今天的豆腐是欠火候、过火了,还是刚刚好。

在我的记忆里,他外婆每次都蓬头垢脸,微卷的头发上沾着稻衣碎草,永远围着时光蓝的粗布围裙,来去匆匆……但是就是这么一位邋里邋遢的老婆婆,让我舅婆吃了一辈子的醋。我舅公习武之人,身材敦实,美髯飘飘,颇类画家张大千。每次上街都要到这家剃头店小坐,舅婆如果久候不归,基本就能猜到舅公又去看剃头店老板娘了。她也不避讳,在隔壁狭长的弄堂里,俩人就骂骂咧咧。

舅公是个大丈夫,敢作敢当,从不掩饰自己的喜爱之情,公然盛赞老板娘的美丽善良——也许老板娘从来没有闲工夫答理过舅公……舅公舅婆两人一辈子就为这一件事争吵,吵到老,吵到死。我那时小,不懂什么男女之情,现在想来很为外婆值啊。你想啊,一个女人,到老都有男人倾慕,都有女人嫉妒,那得有多大的魅力?!

外婆的丈夫是剃头师傅,身材魁伟,手艺蹩脚,自从学成手艺后,就再也不愿握锄头了。理发生意大约靠的就是收费低,镇上从事这一行当的人稀少吧。他的收费是极低的,全家包年只要两块钱;全村三千多人,只有两个剃头的:一个在上街,他就负责下街片区。但他只会剃“燃壶盖”——那种发型特别土,四周剃光,在头心留一块圆形孤岛。我们小孩子都特别讨厌,他还有个更让人讨厌的动作:在剃完一边将要换到另一边的时候,他不会预先告诉你需要转头,就直接伸开他的五爪,罩在你的脑门上,粗鲁地将你的小头一拧,还满口飞沫,让人讨厌至极。我们向往的发型是时髦的“游泳头”——其实就是板刷头,游泳时扎完猛子上岸后,手只需望头后一撸,头发水瞬间刹刹就弹干了。

我们有个要好的同学就住在剃头店隔壁,他家开着棺材铺。本来我们惧怕棺材,不敢上他们家玩。那时大家都穷,有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拔了人家手扶拖拉机的油管,盗了柴油去晚上照泥鳅,被一个敌对同学举报。女老师把我们叫到黑板前揍了一顿——那时没有不准体罚的规定。我们自己觉得很不光彩,挨打是活该的,便忍气吞声,回到家只字不敢提。唯有棺材铺少爷,大约他是独子,家里宠着他,才委屈地回家哭诉。

那时穷人家没房子,土改时分了地主家的大房子,每户用木板隔开,大夏天干燥时缝隙开裂成手指缝般宽,就用报纸糊着,要偷窥时,只需将报纸捅破,就可一览无余了。

有一次,剃头店夫妻间吵架,剃头师傅嗓门很大,张口就要拿锄头将老婆挖死,这可急坏了棺材匠儿子,童年无忌,他就用指头戳破报纸偷看:哪里有锄头啊,只见剃头师傅将老婆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然后高呼要将老婆打死——原来那喊出的声音是虚张声势,是故意给外人听的,以保全男人在家里崇高的地位,人家俩夫妻可亲着呢!我们白担心女主人有性命之虞。

。。。。。。

晨曦约着斑鸠,淹没了清脆的滴水声,温润的春风将玉兰和往事吹得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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