堙没在老坊门街的“两斤半”
藤蔓在颓废的老城墙上随风肆长;凌乱的电线上晃荡着各色裤衩;刚出笼的包子渗出肉汁的气味传遍整条街,让过往的行人垂涎欲滴;梧桐花如柳絮漫天飞舞,让人错觉是冬天里的雪花;偶尔路过的小汽车喇叭揿破没有人答理,灰溜溜地开着S线,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一条街横着半条街的衣服摊,涂脂抹粉的年轻女子扯着嗓子使劲地喊:最后三天大削价,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挑着橘子的航埠农民,盲目地穿街走巷;拉着平板车的白子擦着汗水,车上码着一排排漆黑的蜂窝煤;挑着洋油箱,吆喝着“白糖饼——鸭子糖”的万田俩兄弟;背着四尺板凳在城里讨生活的大洲侬,喊着半土不洋的官话:“磨剪刀,铲薄刀”;蹬着三轮车的车夫,骂骂咧咧地艰难地穿行……
这就是八十年代中期的坊门街。两斤半的香烟店就开在红会医院北侧。说是香烟店,其实连一块像样的招牌都没有,但是生意却出奇的好。进进出出的人,都神神秘秘夹着整条整条的香烟,这里卖着其他地方买不到的香烟:“良友”、“万宝路”、“希尔顿”……批发兼零售,无需宣传,大家都心照不宣。“两斤半”天生一副江湖侠客,整天烟不离嘴,叼着香烟。
辨不清楚她究竟有几岁,大约在中年,因为腿瘸,走起路来看上去有些夸张,扭着身子,屁股像扫地那样,左右撇捺。一口被香烟熏黄的牙齿,头发永远蓬乱,也许永远没有梳洗过,但是却在背上意外地打了一条粗辫子,这样生发出了唯一一份妩媚。尽管浑身邋遢,但掩饰不了她大方,甚至大气。她店里只卖香烟,卖烟时稍微有点零头她都主动抹去:“算了算了,几分洋佃莫啥里咯”——也许正因如此,才使她的生意格外的好。
香烟店门面印象中是手上的门板,柜台成角尺形。“两斤半”很热情,每次去买烟,她都哑着嗓子主动递烟给你。可是,我有一次去买烟,却颇被怠慢。柜台内的两斤半一动也不动,神情凝重,没有咧嘴敬烟,从接钱拿烟到找钱,她都傲慢地坐在那里,没有挪动半步,这让我大感意外。
出了店门,我蓦然回头,才发现“两斤半”站了起来,是提着裤子站起来的,衫脚和裤腰之间露出一截雪白来。我哑然失笑,原来“两斤半”一直坐着不动,是一直一心二用——她的座下原来是一个红漆屎桶。
一座城有一座城的记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追忆。
是的,“两斤半”长得并不好看,但三十多年未见着,竟然有些惦念,不,应该会有好些“老衢州”在惦念。惦念的是容颜,还有连同的那个侵蚀了的青春——那个过去了,再也回不来的时代。
——只好用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