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鱼事

                      春日鱼事

春风拂地，万物复苏。“藻裹漾春鱼放子，竹间寻路鹤将儿。”人们在忙着踏春赏艳时，鱼也开始寻床产子、繁衍生命。

小时候，我家离沅水三四里远，家里条件差，父亲为摆脱困境，曾合计过养鱼。养鱼就得有鱼苗，他便想向沅水求助——引鱼产仔。

引鱼产仔理想的依附物通常有两种，一种是簇拥成团的柳树根须，蓬展细软且耐水，不过量少难找；一种是鱼草，初春生长在高寒山区的藤本植物，有肉刺叶却不扎手，便于受仔，耐水耐放。

那时，养鱼算是副业，养的人不多，过完年他们就得去扯鱼草。扯鱼草通常要走路去六七十公里外的溆浦龙潭一带高山，来回一趟要两三天。为赶上春日河鱼产仔，那年正月初父亲便邀了一个堂叔去扯鱼草，准备的行头很简单，带上几叠糍粑，一根角尖扁担和一副扣子绳就出发。很遗憾我未能了解父亲扯鱼草更多细节，但从他所带的物件，便知期间风餐露宿的艰辛，给予他动力的是那万千鱼仔和生活担子。

扯鱼草并非易事，常难如人愿。我记得父亲去过两回，只有一回扯到了鱼草，一回是改割了一担芭茅回来。也许他知道并不是所有艰辛都能换回所获，但也舍不得荒废时日。

鱼草扯回来后，我们迅速将其洗净晒干，然后找来棕叶把鱼草分成一撂一撂扎好。父亲则寻些细长木杆，做成了一副简单框架，那是用来固定鱼草的鱼床。

放鱼床一般得选择洑水区域，便于固定鱼床，又有利于河鱼产仔。我们那当时有两处地方，一是黄溪入沅水的溪口，一是岩山旁的下湾。溪口位于小镇中心，上有风雨桥和解放大桥，方便照看鱼床，但河鱼少，且常有人乘机捕鱼；下湾则直属沅水河床，是河鱼栖养的天然好场所，但距镇上较远，春漫水涨，鱼床易被冲走，另时有沅水溺亡者停置，每每说及此地人们都心有余悸。

放鱼床那天，父亲将鱼草鱼床挑到溪口河边，这让随去的我松了口气。父亲很快将框架装好了，接着用绳子将鱼草扎成数线依次系在架上，一张五、六米见方的鱼床便成了。下水时，我们轻轻挪动鱼床，生怕将鱼草剐蹭掉。为能随时观察产仔情况，防止鱼床被春水冲走，父亲还在鱼床一边系了根长长的绳子，栓在一棵皲裂的老柳树上。

鱼床下水后，我们全家充满了期待，憧憬着生活。好多次它都成为父母跟邻居聊天增加贝分的话题——尽管还不知结果。

父亲说，辨别鱼床是否产仔的方法很简单，如果看到有鱼到鱼床里翻跳，那准是在产仔，这场景越激烈，表明很多鱼在产仔。如果错过了此时，那就得将鱼床拉近岸来察看鱼草了。

然而，那时还是遇了些麻烦。当地一些人熟知河鱼产仔习性，便时常乘夜色沿鱼床暗设渔网鱼钩或驾船围捕。其时我并不懂“一春鱼雁断，无意拈刀剪”的惋叹，只对那些人生些厌恨。父母只好晚上赶去蹲守。那些人有船，父母也奈何不得，只能见有人靠近鱼床，便将手电筒光打过去，吼喊他们不要乱来，实在不听时，也会捡几块石头朝水里扔过去吓唬吓唬。这自然也会把鱼吓跑，但父母宁愿“两败俱伤”。白天，那些人还是有所收敛，不敢明目张胆地在鱼床附近捕鱼，有几天父亲便让我去蹲守，这时我的任务主要是观察有没有鱼跳床产仔。即便这样，那种守株待兔的无聊和春日的残冷也不好受。

运气好的话，三五天便可看到鱼产仔，运气差点一两月也不好说。那年，我们还算幸运，十余天后，便有鱼来产仔了，尽管这次我家鱼床不算产仔主床，但也足以让我激动万分，便赶紧回家告诉父亲。

父亲挑起一担水浸过几天的木鱼盆来到溪口，很快将鱼床拉上岸，小心翼翼地将有鱼仔的鱼草摘下，没有鱼仔的仍留在鱼床等待。回到家，父亲将鱼草放入事先挖好的两三口小池里，这些水池水源丰盈、阳光充裕，是父亲特意选的地方。

听说鱼仔生命力强，好有个性但父亲仍丝毫不敢大意。这期间，他每天要去池子两三回，有时我也随着去，他怕我伤害鱼仔，只许我站在旁边看。他则轻轻地用小棍挑起鱼草，仔细查看这撂鱼草仔孵化了没有，那撂鱼草还有多少仔落下。

这样过了几天，小鱼都孵出来了。用个小碗舀一碗池水，便见许多针细的小动物傻头傻脑地游来游去，大自然真是神奇得很！但倘若就此认为万事大吉了，那就错了。刚孵化的小鱼苗娇气的很！这期间，如果遇上倒春寒，有的鱼苗可能会冻死；稍不留意小池进出水水质变化，鱼苗就可能遭遇一场灾难；此外，山里老鼠、林中小鸟也都蠢蠢欲动。我们除了倍加细心外，还在池子周围扎起几个老鹰和稻草人。

不久，鱼苗要吃食了，那时乡里没有鱼饲料，我们就磨点米汤或豆浆洒在池里。随着鱼苗渐长，还得继续挖水池将小鱼进行分养，不然密度太大，小鱼会“拥挤”撞伤的。直到小鱼长到瓜子壳大，才放至田里或水塘去养，多余的也会挑到集市或山村去卖。

当年，我们籍此增添了奔波生活的执念和梦想，载动着星辉前行。我们在饱尝生活辛劳、感受人生不易的同时，也体会到一个鱼仔长成鱼儿的周遭，既慨叹世间万物孕育生命的伟大，也顿觉一个生命成长的脆弱。

人到中年，扎鱼床、引鱼仔、育鱼苗……这些已成美好的童趣怀念，那些或辛酸或厌怨的人事已成过往。随着国家长江流域禁渔禁捕措施的实施，我们再不必有昨日蹲守看护鱼床的无奈，再不必有鱼儿无辜殒命渔具的隐忧。我们庆幸这个伟大时代的召唤，青山苍翠、绿水长流、鱼欢水跃必将成为一种生命常态。

此刻，春暖花开，生命可期。惟愿春日之鱼都被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