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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2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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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悲

本文刊载于2022年11月27日《怀化日报》副刊

树 悲

——评江月卫的《树碑》

   ■ 瞿泽团

读江月卫在《北京文学》2022年第7期刊载的《树碑》,不像读他之前的文章那么轻松、那么惬意。虽然《树碑》中也有许多诙谐有趣的对话、精彩纷呈的情境描述,但我从中读出来的是树悲,压抑而沉重。

《树碑》写了一个瑶寨对一棵千年古银树的神化、尊崇,直到因修建高速公路过境而需要砍伐这棵古树时,遂产生了一系列的利益纠葛、思想碰撞、俗事纷扰的故事。故事本不复杂,结局却出人意料。

不置可否,作者以《树碑》为题,以竖碑结尾,自有其内在的深意。这里,我可能无法洞悉其中,只是从自己的理解层面为树而悲,为树而泣。

故事的一开头,便“把千年银杏变成了摇钱树”,永财利用千年银杏吸引游客拍照收费,收费的第三天,寨子随即就将“与千年银树合影收费”纳入村集体收入。这注定了千年银杏的悲剧式命运,不管寨民以什么样理由、什么样的心态、什么样的目的,来宣扬和守护古树,都只能是一场利益的争扯和较量,而于古树本身而言,并不曾有丝毫的益处。

即便是修路之前,寨民对千年银杏的尊崇,比如说打牌赢钱、祛病消灾、生儿育女等都要去古树前跪求作揖、祈福保佑,看似多么地虔诚和敬畏,其实也不过是另外一种利益的交换——人们舍弃一些精神和物质的东西,籍此寻求心灵上的一些安慰。他们与其说是对古树的敬畏,不如说是对道法自然的敬畏,是对生活不顺和命运多舛的担心,正如文章写道“灵与不灵没人在意,拜过了心里就安生”。故而,这并不是寨民对于千年银杏的“真爱”,甚至可以这么理解:即便没有这棵千年银杏,也许会有另一棵古棵,另一根藤蔓,甚至另一块石头,成为其“替代品”,寨民一样可以将其视神崇之。

这种基于利益考量而并非真实信仰的尊崇,也就注定寨民对千年银杏“保护”和“捍卫”的决心如何,以及结局怎样了。这难道不是千年银杏的一种悲哀么?

这样的结局很快便得到印证。

当寨民听到高速公路要经过古树并需要砍伐掉时,寨民开始便将保卫古树作为一场“圣战”,人人群情激愤、个个摩拳擦掌,一副誓死捍卫的情状。有的还把古树当成了“爹”、当成了“爷”,把古树说得很老、很神,说砍树就是“杀人”,等等,这些亦真亦假的“誓言”,寨民原始“淳朴”的心理,都展现得淋漓尽致,为后来迁移千年银杏增加了难度,也为故事的递进发展作了铺垫。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些也是寨民心里不言而喻、籍此增加谈判的“筹码”,只不过文中并没有直白而已。

村主任柳树和寨民永财是文中两个关键人物。

村主任柳树,不管从哪一点上来说,他都处于矛盾的交集点上,摇摆不定,最为尴尬。当看到村民为捍卫古树态度坚决的阵势,他心里其实是没底的,他想到对乡上的交代是“不是柳树工作不努力,而是枫香瑶寨人态度太强硬!”后来还打起了悲情牌——将古树与自己的童年、爱情、自豪联想在一起,虽然内心曾有过激烈的挣扎和冲撞,但也只是被上级“拿了致命的七寸,动弹不得”。可以理解他作为一个村主任既不能违抗上命、又不能背离民意的无奈。所以,可以想到他是不会以树抗争的,最后他能想到的办法是“把千年银杏的补偿价格喊高一点,如果征拆部门不肯出钱,就不能怪我柳树工作不到位了啵”。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而对于千年银杏来讲,怎么讲都觉得有一种被其“出卖”的感觉。

相对地说,永财这个角色就好当多了。他可以说整个寨民最为直接的代表,没有那么多的顾念和无奈。他唯一的心思,便是如何通过“捍卫”古树,而实现古树最大“价值化”。在村主任与乡长之间的谈判崩盘后,他拿出了一本发黄的线装书,以证明“把千年银杏一砍,咱们村子就要败下去!”试图提醒和增强村主任的“抵抗意识”。这似乎证明永财将成为“誓死捍卫古树”最为坚决力量。然而,在听到高速公路更改设计后不需要砍伐古树时,永财的真实想法便不攻自破。当听到“黄矿帽”说,高速公路改道少说也得花一百多万元时,永财马上“心痛”起来,他说:“补我们五十万元把树砍了,你们还是划得来的咧!”甚至后面说还可以少到三十万元,三十万元多了还可以再少。这种赤裸裸的贱价相迎,不正好体现了其对千年银杏的眷恋和守护的虚伪性吗?对于千年银杏来说,这是其千年庇佑下的寨民对其作出的最终取舍,难道不是一种悲凉?

千年银杏保留下来了,高速公路也修通了,永财还照样可以去千年银杏树下拍照收费,还将爷爷传授的制辣椒酱手艺拍照发网上营销。按说,这样的结局应该是一个皆大欢喜、完美无缺的“喜剧”,也符合当下的潮势,可是结果却出人意料——千年银杏“死了”,这有点让人难以接受,甚至无法理解古树为何死得那么突然、死得那么蹊跷,也无法理解古树的死是怎样的一种寓意。我只能臆测,这是千年银杏用一种自我了断式的“死”来抗争寨民的“出卖”和对人性的鞭挞,同时也是对社会的一种“呼唤”吧。这是多么的悲壮和无奈啊!

最后,寨民还为已死古树办了个“丧事”,为她开了路。看似佐证寨民对古树的不舍与眷恋,但我感受不到寨民对于千年银杏的悲伤,他们只不过在以此种方式履行一种告别仪式,一种试图换回灵魂的不安。我从此种气氛里读出的是对千年银杏的悲悯,生前被虚伪的“崇敬”,死后被隆重的“安葬”。

而为树立碑,与其说是为了纪念,莫如说是为了警醒,隐藏着昭示世人的深意。这也是作者为文老道之处。寨民开始对于千年银杏的态度与修路征拆有一定的矛盾,但并没有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我无意鼓励寨民坚持对抗便是执念),甚至后来还愿意低价砍树,这便是利益的交织转换。然而,“黄矿帽”所说的规划设计,事实上已考虑宁愿多花100多万也要保护千年银杏,表明国家已非常重视生态环境工作,重视古树的保护,并作了不懈努力,但人们的观念转变才是最为需要解决的根本问题,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当然,说《树碑》充满了树悲,并不是责怨寨民,否定当下,断念希望。小说的最后,“墓碑后有一株刚刚成活的小银杏”,那便是希望!亦即我们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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