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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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
晚饭后，我们去野外散步
她脚步轻快，像一只追逐蝴蝶的花猫
路边的田野，刚收割完一茬庄稼
裸露的土地有母性的气息，蒲公英
一朵接一朵，盛开或枯萎
这些景象，她视若无睹
多年来，她只关心实在的日常：
孩子的成绩，母亲的眼疾，无妄的开支
作为对抗流逝的方式之一
她热爱并坚持，应该是不愿意面对---
和蒲公英一样
失去所有的水分，越来越轻
随便一阵风，就成为虚无的一部分
午后的空白
午饭后，家人围坐在屋檐下喝茶
新鲜的日照绿汤色明亮
我们各自举杯，饮下消逝的时光
起风了，院中的李子树轻轻晃动
影子倾泻进房前长廊
听不到声响，而杯中茶已经微凉
如果风一直吹，就会有人被带走
也许要走一段坎坷路
也许在旷野陪伴无家可归的星星
这不过是一件寻常事-----
就像现在，我们围坐在一起喝茶
一会有人离开，一会有人进来
和解
晚饭后，有人喝茶，有人去廊下抽烟
只有一个人
把自己深陷狼藉的饭桌之中
这是她认领的战场
就像年轻时把自留地耙平、起垄成行
这个世界的秩序始终需要有人打理
靠那些白色的药片和黑色的膏药
她与日常的疼痛达成某种和解
艰难的腰身，拒绝不切实际的想象
电视里一切向好，经济繁荣，雨水减少
“这几天疼得差了”，她说
也许明天就能见到太阳
岁月神偷
春天失去桃花，少年失去故乡
单薄的身子越来越矮
回不去的路越来越长
一定有双手，隐在暗处一言不发
像安置在光阴里的橡皮擦
把有限的积蓄越擦越薄
直到有一天，它露出马脚
我用笨拙的食指和拇指
紧紧捏住她颞间一根突兀的白发
反证一场消失的雪
雪落在半夜
最先被早起觅食的麻雀发现
它把消息写在薄薄的雪地上
恐无人知晓，一棵楸树集合
更多的鸟，发布了语音播报
一场小雪有什么可惊慌的呢
短暂的好天气正在赶来
阳光，很快就抹去它的痕迹
谁能反证一场消失的雪
除了母亲发际无法隐藏的银白
秋种
秋分，父亲把土地收拾干净
机器的轰鸣声中泥土变得松软
带着阳光的味道，种子进入秘境
这样，父亲操劳的心才松弛一些
在时河村，人们更多谈到来年的收成
一个节气、一条谚语
比机械更接近土地的秉性
没有什么能阻挡一粒种子的力量
每当父亲弯下腰查看墒情
就能听到它发出不易察觉的笑声
医院所见
破旧的电瓶车停在门诊楼前的空地上
一个老人从车上扶下另一个
动作艰难、凌乱
缓慢穿过阴影部分，走到阳光里来
这个寒冷的冬天，从乡间小路到镇区
仅靠电瓶车是不够的
他需要借助氧气、面罩和白色药片
延续世间的停留
短短一段路，像耗费了半生的时光
那么慢，那么沉重、卑微
仿佛就要枯萎的禾苗
着急靠近咫尺之遥的溪水
片段
年少的兄弟赤脚踩在麦秸泥里
一叉又一叉，把泥巴拍在大棚坍塌处
父亲老了，可愿望还没有实现
只好继续劳作，尽力为子女讨个前程
考学失利的兄弟接过父亲的泥叉
像接过另一种命运
再次开学前，他要把菜棚修好
给捉襟见肘的日子补上一点曙光
十几年了，这个片段一次又一次浮现
仿佛暗示，我们四处漏风的中年
也急需一次从头到尾的安检
写给母亲的诗
在傍晚抵达村庄，那被唤醒的
必是埋伏已久的良知
小小雀跃，若灰喜鹊在微风中振动翅羽
鹅掌楸花朵繁茂，旧屋深陷春色
疲惫中的欣喜，是一丝一缕积攒的念想
久违的气息曾是赖以深眠的大床
原谅我至今未曾写下，关于你的诗行
空白的时光徒增更多忧伤，你给我勇气
眺望，也给我火把，照亮一路惆怅
天就要黑了，母亲
借您白发的微光，我再次找到家的方向
场院座谈
落日下的场院，摊着收割完的小麦
守着一壶浓茶，父亲说到收成、虫害和雨天
说到马车和公粮要扣除的水分
就是这些，让他裸露的脊背又流了一次汗
没有人记得，在临时架起的电灯光晕里
我是唯一的旁观者
那时候，我热衷于捕获灯光下的飞蛾
对时日的艰辛一再忽略
人到中年
人到中年，就只余下老年和残年
每一天都要分成两半
一半给父母，一半给子女
再没有多余的，留给自己
想想也不再需要什么
要开的花开过了，能结的果也结了
即便奢侈如爱情，也算经历过
星空依旧遥远，最踏实的
还是没有走完的路途
多么短暂！莫名的感慨中，又荒废一年
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每一次和亲人告别，我都知道
我就是他们留在世间的忧伤和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