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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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里，我独自行走在花溪河畔的小路上，荒野般的自然湿地如一幅清新而细腻的画卷，顺着缓慢向前的步伐悠悠地铺展开来。一河碧水静如锦缎，几只白鹭在水上徘徊，空气中回荡着野花野草的微香和阳光温润的暖意，不时袭来的微风如花瓣一般拂过面颊，令人不由得沉浸在这梦幻般的景色中。阿拉伯婆婆纳、白车轴草、蒲公英、车前草……无数野生植被及人工栽植的花草以最自然的姿态生长在这里，用它们微不足道的身躯，填满了美丽的荒野自然。野草在荒野的梦境中蓬勃生长着，成为了昆虫和鸟儿的居所，也构成了花溪自然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
想起大学时，花坛中长出了一些蒲公英，却被人们拔除。人们只认可所谓的“园林植物”，却不愿给小小的蒲公英留下一点生存的空间。于是，我离开那里回到家乡，为了花溪的半人造荒野湿地而留了下来，作为家乡一株小小的“野草”留了下来。比起传统的草坪、被几种常见植物铺满的绿化带，荒野中不仅更加富有诗意，更是处处藏着惊喜。被设计好的绿地里，会见到什么植物？无论是刻板的“花镜”，还是如菜地一般种成一大片的郁金香，无论怎样精心地设计，始终让人感觉毫无惊喜。而我们在荒野里，在野草地里可以发现些什么？是突如其来的一片蘑菇，还是一朵从未见过的野花？是叶片上散步的蜗牛大军，还是一只忽然跃起的蚂蚱？是树干上成排出现的菌类，还是一群草丛里觅食的野画眉？荒野的“野”，使得它得以包容更多的自由。而这样的自由，正是一个地区生物多样性存在的基础。无论是过于“无虫”的绿地植物，还是过度的修剪和养护，对于那片野地生态系统的建立，是极其不利的。在城市中，适当地保留荒野和原生态的野草地，让昆虫和动物们拥有栖居的场所，使人们得以享受与自然相处的种种“惊喜”，又有何不可？
失去了荒野的城市，如同失去了自然的童年。人的“亲自然”性，使得我们对于自然的需求，无法在修剪整齐的草坪和精致的花坛中得以满足。过于“城市化”的景观，失去了自然本真的灵性和神性，而仅仅只能作为城市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部分，成为城市中的毫无生气的“铺装”和“地毯”。自然的灵魂，藏在荒野里，藏在野草里，藏在自由生长的植物和动物里。在城市的压力和束缚之下，人更加需要在大自然中的“自由”，需要从那些自由生长的蒲公英和婆婆纳、那些紫花地丁和二月兰中获得一点慰藉。自然的审美价值，不仅是表观的、色彩和形态的，更是生态的、诗意的、具有更丰富美学意味的。我们在自然中所获得的，不仅仅是几张照片、几句对美好风景的赞叹，更可以包含在自然中探索的趣味、在自然中获得的知识和体验、在自然中获得的灵魂的洗涤和心灵的成长——这些部分，也是自然对于我们的最大价值所在。
我向来不主张让所有喜爱自然的人盲目地进入原始的荒野自然，因那样的自然环境对于人类而言，除了美丽之外，同样充满了危险，并不适合所有人。人类的随意闯入，对于自然而言，同样可能造成破坏。而城市边缘的荒野、城市中的野草地，对于热爱自然而身处于城市的人而言，确是一个很好的去处。在一些审美观中，唯有“大”是值得推崇的，唯有“大山大河”、“奇花异草”是值得欣赏的，却不知“一花一世界”，哪怕在最细微的野花中，也藏着大自然的最精巧的设计，只需你拥有能发现并欣赏它们的、纯净的心灵。若是有空，到自然里慢慢地散步吧！你会看到，一片苔藓里藏着一座小森林；一个树根的角落里躲着一个昆虫世界；一片最不显眼的树皮里含着无数的小生灵。在作家梭罗的笔下，一群蚂蚁的大战可以同样富有生趣；在作家刘亮程的笔下，与虫的一场“共眠”同样可以充满哲思……自然可以在“大山大河”、“奇花异草”里，同样可以在路边的一株野草里，在花坛上一只匆匆路过的蚂蚁里，在偶尔误入家里的一只壁虎里……
我所在的地区，有许多在城市中、城市边缘或景区的荒野环境。或是景区周边大片的野草坪，或是河畔荒芜的小径，这里对绿化在某种程度上的“无为”之治，却使得更多的荒野生境得以保留下来。野草生长在绿化带的草坪中，作为草坪的一部分存在着；野生的构树生长起来，自然地成为了绿化树种的一部分。人们在绿化中更多地选用本土植物，不仅节约了成本，也使得适宜本土生态环境的植被得以保留下来。忆起在兴义的万峰林下，沿着一条小河考察，那里的景观从未被设计过，荒草萋萋的旧亭、斜阳下的菜地和潺潺的水流，却自然地透出一种荒凉寂寥的韵味。荒野之美，就源自于一种“不刻意”、“不经意”。在荒野中邂逅的审美体验，虽未曾被人设计过，却宛如天造。如一段逢春的枯木，如一片不经意间映入眼帘的花海，如一座荒芜的孤亭……古典文学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诗境，正是源于这种“不经意”、“不刻意”的体验。正如在绿化上的“无为”，这种对某些区域的“留白”，使荒野在审美的意味上具有更多的“可能性”。
在生机勃勃的荒野中漫步，在野草丛中找寻着一片蛇莓、一只蚂蚱，这样的体验使我仿佛回到了童年。城市里的儿童需要能够玩耍的野地，城市里的动物和昆虫需要可以栖居的野地。城市里的自然，既属于人类，也属于动物、昆虫；既属于“园林植物”，也属于野花野草。我们需要的是这样的观念——尊重最广大的自然、尊重最平凡的荒野和野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