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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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坡山间
偶得闲暇，我随性漫步在高坡山间峡谷，任凭裹杂着刺梨花与刺莓果实气息的山风吹拂过面颊。在原生森林群落所产生的充满负氧离子的空气里，在阳光与骤雨激起的草木气息里，在盛满了浓绿水稻与清澈小涧的广袤田园里，在日复一日连绵不绝的蝉鸣声与鸟儿的啁啾里，一个如花朵般鲜嫩甜美的夏日，不动声色地绽放在高坡秀美的山川田园间。
山间少人无车，却从未安静过。远离了城市车水马龙的喧嚣，蝉鸣声便大张旗鼓地在空阔的山间乱撞，被凌乱的山风拨扰过了，声音便颤动几下，摇晃着，洒得到处都是。我找不到声音的来源，整个山谷都被包裹在蝉鸣声所织成的细密的网里。茂密森林掩映下的群山，兜着蝉鸣，兜着虫声，兜着鸟啼，兜着大自然里种种细碎的声音。山中萦绕着大自然的圣洁交响，宛如天籁之音。
每次在山间漫步，都是一场与各种生灵的崭新邂逅。黄边鬼艳锹甲在路边停着，身披棕色斑纹的蛾子落在叶片上，鲜艳如宝石的甲虫点缀在野草间，蝽和螽斯抱着草茎忙忙碌碌，天牛大摇大摆地在树干上行进，沫蝉好似草间的一抹帆影……田间清澈的水渠里隐藏着一种小虾，身体是半透明的，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分辨。黄臀鹎和野画眉在草丛里觅食，一群黑山羊散落在草木间，以它们自己的步调行进着。
大自然的生灵们啊！在这片最适宜你们栖居的重峦叠嶂里，大自然不会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你们，不会用物质和金钱来要求你们，不会用人类所定义的价值观来审视你们，更不会贸然干扰你们的生活与天性。你们在山川、大地与碧水的庇护下自由生长，你们在自然规律的支配下繁衍生息，你们是受到天地恩宠的赤子！
站在石门的观景台上俯瞰整个高坡，远处的村落漂浮在如棋盘般的田野里，碧空下连绵不绝的群山托着一片片流云，宛如从古典诗词中走出来的风景。忆起苏轼在《赤壁赋》中所言——“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与其追逐着物质的占有，追逐着攀比与浮华，追逐着无穷无尽的感官享受，而使自己跌入一个个人性的陷阱，在浮躁和忧郁中不得安身，不如顺应自己的天性，与这清风、流云、田野、蝉鸣、山峦、峡谷，以及大自然的一个个“赤子们”为伴，在山间寻得自由，寻回宁静，寻访诗意。
草中“银河”
午后，我在花溪湿地的小径散步，偶然发现一片草地上浮现出点点微光，仿佛是袖珍的银河从九天之上跌落到了这里。那片草地是如此青翠，如同毛茸茸的垫子般铺展在河畔的树木与花草间。而那片闪闪发光的“银河”，点缀在草地当中，站在草地外的小径上一眼望去，宛若璀璨繁星。太阳的投影落在这片“银河”里，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光斑——这是繁星间的一轮明月。在普通的野草地里，竟藏着一片伟大的“银河”，岂不妙哉！
走近一看，原来草甸之下隐着一汪清流，斜阳照在这水流上，便呈现出如星光般灿灿的色泽。我察看清流的源头，难以判断是源于草坪旁边的河水，还是源于草坪下的清泉。草甸下的这股细流，清澈而柔婉，如树林间汩汩的蝉鸣一般，与世无争地流淌着。她默默地滋润着这片草地，使这片草地生长得丰盈茂美，却把自身隐藏起来，从未张扬过自己的存在。然而，就在此时此刻，西垂的太阳发现了她，用自己的光辉照耀着她，将她隐于草间的身躯变成了一抹动人的银河！
草地里默默无闻的一汪清流，以及如这汪清流一样与世无争、默默付出的人们！就算没有阳光的庇佑，你们依然可以成为这璀璨银河中的一员，在独属于自己的生命里，用道德的、思想的辉光，使自己短暂的一生绽放出星空般的神采。
盈盈碧水
这个夏天，花溪河水的色泽显得比以往更加翠绿。在平桥河边走上一阵，差点误以为自己是走在荔波、九寨沟的盈盈碧水间。前段时间涨水，下游的河水变得浑浊了，黄色的河水淹过家附近河边的小路，花溪的一河碧波也变成了滚滚洪涛。仅仅过了一日，浑水便褪去了，其速度之快，仿佛从未涨起来过。河水像某种活物，在树荫遮挡下的温润阳光中休养了一阵，立刻恢复了平日的生机。那微微泛着波纹的碧水，宛若一汪晶莹透亮的翡翠。
来到贵阳十多年，我对这条贯穿了整个城市的河流有着诸多的回忆。在时间的流逝下，河流在细微之处的变化如沙般累加着，逐渐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记得我家刚搬来时，河道里满是淤泥，河水黑沉沉的，河上飞着蝙蝠与虻虫，河中偶见游过的水蛇，看不到游鱼与鸟的踪迹。渐渐地，河水愈发清澈了，河道在清淤工程开展之后，被有如发丝般顺水飘摇的水草所覆盖。放学后的我在河畔坐着，一阵阵夏风携着女贞花的浓烈香气扑面而来，拂过艳阳下斑驳的树影。过了几年，第一只白鹭来了，随即数量越来越多，分布越来越广。在生态环境更好的花溪河畔，不知不觉间，夜鹭、苍鹭、黑水鸡等多种水鸟已在此栖居。这条由清变浊再转清的河流，如今正在向着更好的方向转变。在这座城市里，被河流滋养着的居民，与这条河、以及河流周边的自然环境和谐共处。
这个上午，我走过花溪平桥的夏日，在流动的树影里踽踽独行。盈盈碧水温润如玉，天光云影在如镜般的河面上流过，我感到一切都是流动的——一条河的变化在时间的长河中流动着，云彩在变幻莫测的天空中流动着，散步的人群在车水马龙的都市中流动着，四季在一年的时光中流动着，每个人的人生，都在这四季更迭中流动着。河水日复一日朝着同一个方向流动着，河流周边的生态环境向着更好的方向流动着，而我们那如蜉蝣般寄于天地间的短暂人生，又将流向何方？
鹭鸟的树
花溪湿地河畔有几棵大树，自前几年开始，竟有许多鹭鸟在树上作巢，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白鹭、苍鹭、夜鹭……鹭鸟们时而振翅而飞，时而在树枝间歇脚，时而停在河边的树枝上“伏击”游鱼。遥望而去，苍翠的大树上点缀着一只只白色或灰色的鹭鸟，仿佛结出了许多长着翅膀的果实。
鹭鸟们在树上筑起了许多圆形的巢穴，像公寓楼里的一户户居客。鹭鸟的“大楼”没有限制噪音的要求，站在河对岸都能听见它们在枝头的吵闹。别的树上几乎看不到鹭鸟的巢穴，为何唯独选择这几棵树栖居？在资料中，我查到鹭鸟有群居的习性，且会恋旧巢，头年筑巢的地方，下一年它们还会归来。年复一年，同一棵树上鹭鸟的数量便越来越多。想起家周边的河畔也栖居着几只白鹭，住在路边小区里一棵大树上，偶见它们在傍晚成群地在河上飞过，颇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意境。
在河畔看夜鹭“守鱼”，也是一大乐事。夜鹭的模样很有趣，背部是灰黑色的，常喜欢缩起脖子，被人戏称为“像只企鹅”。它们通常纹丝不动地立在河畔的树枝上，头朝着水面的方向，不慌不乱，等待着鱼游到它捕猎范围内的时机。白鹭喜欢在浅水里踱步，优雅地在水边的菖蒲和睡莲中挑挑拣拣，像年轻的女士在餐桌上挑选水果。而夜鹭捕鱼的姿态，更像是一位沉稳的垂钓者。一有空，我便想来此处与鹭鸟们做伴，安静地观察它们的种种行为——这可比在都市车水马龙的嘈杂中跟人们谈论车房更加有吸引力。
自年初，我忙于工作。转眼间盛夏过半，我终于寻得机会来到鹭鸟们栖居的大树前，却只找到零星几只夜鹭，大多数鹭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是我来得不凑巧，鹭鸟们离开巢穴出去觅食了？还是在这个季节里，它们有迁徙的习性？我盼望着再次见到鹭鸟们在枝头熙熙攘攘的身影。
河畔林间
花溪河畔藏着一片小树林。我在偶然间走过一座小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树荫遮盖下的林间空地里。此处的自然环境较人造景观而言更接近野地，成片的、近碗口粗的林木密密地生长着，树冠遮天蔽日，林下湿润的腐殖质泥土上覆盖着掉落的树枝。行走其间，我几乎感觉不到夏日阳光的炙烤。这里的空气是如此洁净，残枝与树皮在脚下碎裂作响。一只披着苔藓般外衣的蝉闲落在树干上，对我的到来毫不介意。我感到自己仿佛融入了这片树群，成为了诸多小树中的一份子。山风从我们这群小树的头顶扫过，我们感到愉悦，不禁摩擦着叶片，一同发出“沙沙”的声响。不经意间，一些叶片和枝子从我们的身上抖落，在湿润的大地上慢慢腐烂，化作滋养着我们的新泥……
到林间漫步，我在短暂的光景里成为了“一棵树”；返回自己的居所，我又变为了“一个人”，却带回了一棵树的气场。我知晓，自然中的一草一木，永远不需要有自卑感。草像草一样生长，树像树一样茁壮，蝉作为蝉留在树上，而白云就是那白云的模样。人活在世间，不必成为草、成为树，却可以成为最本真的自己，像草木一般毫无自卑感地生活着。人需要作为一个“社会的人”生活，却可以从一草一木的自信与活力中，为自己汲取生命的滋养。大自然不分贫富高低贵贱，包容着每一棵小树、每一株小草，也包容着来到这里的我。林间半日，我如同风中摇曳的小树一般，获得了这片树林所赐予我的启迪与慰藉。
（本文刊载于《绿叶》2022年第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