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与生活

猫与生活

我坐在椅子上，猫坐在我的身后。这只五年前来到我家的橘猫，每天紧紧地粘着我，使我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成。和猫待久了，在恍然间会觉得——是猫把我当作猫了，还是我把猫当作人了？

猫的生活，倒还挺有意思。养猫之前，看照片上的猫，认为它们是可爱天使。养猫后才知，根本不是这样。猫会突然跃上你的餐桌、打碎你的碗碟、在你的每一个点心上啃一小口……诸如此类的坏事，猫做起来轻车熟路，毫无愧疚可言。

猫拆了家，用天真的眼神加厚如城墙的脸皮面对人的质问，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家里的猫不爱吃鱼，却爱吃面食，慢慢长成了一个又黄又软的“大面包”。猫的毛发是那样地柔软，摸上去像初春的阳光般暖和，让人忍不住想啃上一口。

猫在家里，真就是“猫”着。小时候的猫很活泼，总在上蹿下跳，把人的脚后跟当作猎物。年纪渐长，猫变得越来越稳重，也越来越懒。可以在家里睡上一整天，待肚子饿了，再蹒跚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伸个绵长的懒腰。今天是星期几？发生了什么世界大事？猫不在意。

在家陪猫，不知不觉间就沾染上了猫的习惯。我察觉到，猫很会让自己舒服，哪里让它感到满意了，便呆在哪里。有人说，千辛万苦地给猫买来精致小屋，猫不进去，反而睡进了装小屋的盒子里——你永远搞不懂猫选择待在一个地方的缘由。很多人不会照顾自己，非要用一些千奇百怪的想法来折磨自己，让自己活得一点儿也不舒服。猫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想法，随时准备伸展着四肢躺在床上，像是家里的国王。

在猫的眼里，养猫的人都是臣子，猫自己才是国王。这毋庸置疑。猫每天都要在屋子里巡视，好确保它那小小领土的和平稳定。

猫熟悉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至于屋子外面是什么样，猫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阳台上哪里有小洞，桌子上哪里放食物，猫记得清清楚楚。猫的脑袋只有那么大，装下一个屋子也不容易。猫坦然地坐在家里，不用关心新闻、不用关注楼市和股市、不用在领导面前卑躬屈膝……走在客厅的地板上，猫总是昂首挺胸的。

猫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实在令人羡慕。

趁人不注意，猫就在沙发上磨爪子，沙啦—沙啦……被呵斥了，猫悻悻地走开，嘴里念念叨叨的，好像在表达不满。过了一会儿，猫又来抓沙发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猫不怕被人骂，敢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猫的内心是多么强大！

的确，我从来没见过一只猫自卑。自卑的都是人，自卑的理由五花八门。好像只要你是个人，总有一方面是值得自卑的。好像你不自卑，对不起他人对不起社会。猫无所谓，土猫、洋猫，见面互不相让，没有谁比谁高贵一说。不仅是猫，天地看万物都是平等的，我和猫坐在一起，也不见得谁比谁高贵。

阶级的、地位的、物种的分别是社会的价值观强加的，猫轻松地跳了出去，活在这套体系之外，好似自由的庄子。

庄子爱做梦，猫也爱。猫可以睡上很长时间，白天睡过了，晚上再睡，整日沉浸在迷蒙的梦里。偶尔，猫在睡觉时，身体突然抽动起来，神情变得紧张起来，便是在做梦了。猫的四肢划动着，是在梦乡里逃跑，还是在追逐猎物？我猜不到，猫也说不清楚。

即使人类驯化猫多年，猫的野性尚存。有时，猫看见窗外树枝上的鸟，便自然地俯下身子，摆出攻击的姿势，嘴里嗒嗒作响。这是猫想要捕猎时发自天性的举动。猫会看电视节目，最喜欢老虎和狮子在大草原上捕食的纪录片。过去，屋子里常进老鼠，这些年老鼠少了，家里的猫没机会施展捕猎才能。这些年来，城里的猫大多不再捕鼠，有的甚至惧怕老鼠。我曾在下水道旁看见一只大老鼠挑逗着一只猫，猫被吓得瑟瑟发抖。猫咪捕鼠的能力，在进城沦为人的宠物后，逐渐失传了。

我不愿磨灭猫的野性，却只能尊重猫的意愿。大多数时候，猫还是温和的，不愿招惹谁。比起向往捕猎，更像是贪玩。猫是世间的顽童，家里进来一只小昆虫，猫会很快发现，用前爪把玩一阵；家里种了一株植物，猫也要凑上来拨弄一阵，以此为趣。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猫总能发现家里细微的变化。人长大了，眼中的世界变得功利了，猫却始终保持着善于发现微小乐趣的童心。猫眼中的世界，和人眼中的世界有多大差别？

猫能分辨的颜色很少，世界在它们眼中少了一些色彩。据说，长期看黑白电视的人，做的梦也是黑白的，猫做的梦会是什么样？每到清晨，猫早早地醒来，觉得一夜不见人过意不去，便来扰人清梦。首先，要在门前叫上一阵，若你起床，便紧紧地粘在你身边；若你把它放进卧室，它就扑到床上，用冰凉的鼻尖怼着你的脸。偶尔，猫一反常态，对你不理不睬，好像把你当作陌生人。猫的行为像一个谜团，与猫相处，时常难以揣测它们的心思和行动。

从夏目漱石的《我是猫》、老舍的《猫》到爱伦坡的《黑猫》，人们赋予猫不同的品性和思维，但事实上每只猫的性格和喜好是千差万别的。家里的橘猫脾气凶、性子刚烈，亲戚家的虎斑猫胆子小、性子绵软……有人把猫的忽冷忽热与孤傲的个性与女人相提并论，殊不知猫有千百种、女人也有千百种。你无法揣测到你遇见的那只猫和那个女人，实际上是什么样的。

宠物好似主人形。养猫久了，我感到猫的脾气、相貌及习惯和自己越来越像，比如不爱出门，比如喜欢独处……看着家里的猫，我思考着，是否有某种被称为“缘分”的东西，使得我遇见的唯独是这只橘猫，而不是其它的猫？

薛定谔的猫拥有无数种可能性，而在这些可能性中，我和这只橘猫，或许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相遇。

关于家里的猫，还有个怪事。这只猫不沾鱼虾的腥气，不吃蔬菜水果，却唯独爱吃面食，我那来自山西的姥爷也是如此。姥爷走了很多年，猫来了五年。每当猫看见姥姥，喉咙里总会发出一阵含混的咕哝声，而在我们面前却只会“喵喵”叫。猫好像想学会人语，努力地说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人和猫总有语言上的隔阂，人和人总有生死间的隔阂……上苍造出那一个个壁障，阻挡在想要彼此靠近的灵魂之间。但无论如何，我终归有幸，向家里一只小小的橘猫学习——如何去生活。

（原文刊载于云岩区作协内刊《黔灵毓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