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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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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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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随想

我在贵阳花溪小河片区居住二十余年,常在门前的南明河清水河段附近散步。身处贵阳这座城,南明河这条贯穿在城市间的河流,几乎“贯穿”了我历经的大半个人生,时刻陪伴着我、抚慰着我。行走在河畔,清澈的河水潺潺流淌,碧绿的水草如发丝般轻盈飘摇,暖阳拂过面颊,悠扬的乐曲声在河上回荡。沿河走着,一路上满是令人愉悦的风景。河景在变,我的心境也随之改变,不由得想起了关于南明河的点点滴滴。

南明河原是一条被严重污染的河流,在政府的主导下,经过无数人的不懈努力,拓宽了河道,整修了河堤,清除了淤泥,建设了污水管道和污水处理系统。如今的南明河,早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居住在河边,倾心于环保事业的我,真切地目睹着这些变化。

河流的变迁

二十多年前,我随家人从安顺搬迁到小河香江社区。那时周边的楼房尚未建设,河对岸的群山黑峻峻的,在夜间亮起点点乡村屋舍的灯光。我想念着童年城郊的乡野河流,夕阳将河水映得铮亮,南瓜汤般温润的橙黄色从天空一直流淌到田野里。霞光褪去,明亮的色彩却永远地留在我心间。在我的童年,似乎只有郊野的河水是清澈的,城市里的河有的快要干涸,有的颜色乌黑,垃圾和泡沫漂浮其间,不时涌起一股刺鼻的气味。路过门前的南明河畔,河水也是乌黑浑浊的,蝙蝠在河上翩飞,一条水蛇穿越河面,无数蚊蚋在河边的空气中起舞,钻进人的口鼻里。我想找寻蜻蜓和燕子,想找寻水边那些惯常的动植物,一无所获。一丝风都没有,也不见鱼和鸟的踪影,更别说螺蛳与河蚬了。失望之余,我沉浸在生态文学书籍里,心中哀叹着:“郊野间那清澈的河水与油画般的风景,也许再也看不到了吧?”

河上的蝙蝠像一片漆黑的云,沉沉地压在我的心头。我失去了在户外玩耍的兴致。

一个春天,我在河畔的中学读书。女贞花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悬铃木叶片的嫩黄色遮天蔽日。巨大的挖掘机开进了河里,一些人在河道中忙碌着,不断地挖掘和搬运着成堆的淤泥和垃圾。淤泥逐渐被清走,河道在一点点变空。我惊叹,这条不宽的小河里,竟能够容纳这么多的淤泥和杂物!河流不得不承受着这些与自身无关的事物,被排挤掉的则是另一些本该存在的事物。我意识到,眼前的南明河,是被污染改变了的南明河,也依然是原本的南明河,是我的父辈人在那里嬉戏过的、本就清澈秀美的河。

河是流动的,河的命运也是流动的。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河在污染下变浑浊简单,重返清澈却并非易事。在持续不断的清淤治理下,每日的南明河都与前日不同,潜移默化的改变,不断地在这条河上发生。不知不觉间,河道已基本清淤完成,河底肮脏的淤泥被掏空,渐渐沉淀下洁净的泥土。河水依旧是浑浊的,颜色却已然淡了。走在河边,不会再闻到那种刺鼻的气味。南明河卸下淤泥的重负,水流声仿佛也变得更加轻盈了。

2013年,我从北京毕业归乡,再次来到门前的河边散步。此刻惊讶地发现,河水已经真正地变清澈了,清澈得能够看见河底!河道被细长的水草填满,柔软如发丝般的水草随着水波轻轻地摇曳。河边出现了一些临岸的浅滩,或许是河水冲刷下来的泥土沉积形成的。渐渐地,青草和水生植物生长起来了,好似河间的绿岛,人也可以踏足其间。即使河道被硬化过,人们也依然可以亲近这条河。几年间,河流污染治理取得更多进展,河中渐渐有了鱼虾。透过清澈的河水,还能看到河底星罗棋布的螺和蚌。河边散步的人多了,钓鱼的人来了,燕子和鸟雀来了,孩子愉快地在浅滩上嬉戏。人们欣喜地谈论着南明河上发生的种种变化。毕竟,这可是贵阳的母亲河啊!

护河员

南明河转清后,在河畔居住成为了一种幸事。有时,我整日待在河边,感受着一日之内河景似流云般的变幻。晨练的老人、跑步的青年,带孩子游玩的母亲,练习乐器的老人,以及晚饭后散步的人……河边的人群有规律地更替着,河上的声音——时而是广场舞的乐音,时而是双簧管或唢呐悠扬的曲调,时而是人们谈天说地的嘈杂,时而是孩子的喧闹,各种声音交织、变幻,宛如一支动人的乐曲。我久久地聆听着,沉浸在朦胧的空渺里,渐入禅之意境。

能得如此自由,尽享这河畔的景致,夫复何求?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水污染治理的投入,能换来澄澈的河水、干净的河道,以及可供无数人游赏的秀美河畔。贵阳城市中,从此有了“贯城河景”这张崭新的名片,使得市容市貌、旅游形象及百姓的幸福感得到了极大提升。生态保护和环境治理,的确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业!

在污染治理完成后,如何维护河流的水生态环境,依然是一个难题。在我居住的香江社区里,有一位名叫雷月琴的八旬老人,自退休后三十二年时间,在贵阳各地的河湖周边巡游,监察河中垃圾,并对向河中抛扔杂物、污染河水等行为加以制止,并带动了一批护河志愿者。在巡河过程中,她曾受到许多阻力,人们不理解、不支持她护河的行为,认为她在“多管闲事”。小区里的熟人谈及,曾看到她站在开着的水龙头前,批评不及时关闭水龙头的人。这样的行为本是善举,却引发了他人的不满和误解,使得她的环保工作受到许多责难。在重重困难和压力下,雷月琴依然坚持巡河,多年来未曾动摇过。她的先进事迹感动了许多人,荣获全国优秀志愿者、全国十大江河卫士、中国生态文明先进个人、贵州省道德模范、第七届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等多项荣誉称号,荣登“中国好人榜”。在贵阳城里,有许多像雷月琴一样的河流巡护员,也有许多为了河湖生态环境,参与监测、维护的工作人员。俗话说,律己容易,律他难,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自律。河流环境的守护,长期依靠着环保志愿者们才得以开展,但并不仅仅是志愿者们的责任。

近年来,在志愿者们的宣传和社会的引导下,人们的环保意识逐渐的提升,向河流里扔垃圾、排污水的人少了。在门前的河边散步,几乎看不见垃圾和杂物。时常有人清理河中的水草,避免因疯长将河道填满。城市污水也采取分流的形式,排放到专门的管网里,或经处理达标后再排放。我常年阅读生态文学类作品,对大地伦理观及近年来的环保理念有一定了解。而对于大众、甚至对于像雷月琴这样的先进环保工作者而言,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许并不知晓生态观与环保理念,却在国家环保宣传的感召下,毅然踏上了巡护河流的道路。他们之所以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可能是出于个人经历,可能是出于心中的良知。河流像母亲般,哺育、滋养着这座城市,人们因对河流的热爱、对清洁水源的向往,发自内心地作出保护的善举,是人心中原本就存在的“良知”使然。正如王阳明所言,人人心中都有“良知”,护河、巡河,自觉维护南明河这条母亲河的生态环境安全,便是“知行合一”、“致良知”的生动体现。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人类是自然中的一份子,生态环境对于人类而言,本就如眼睛和生命一样贵重。河流的水生态环境治理和维护,需要广大环保志愿者们的辛勤付出,更需要社会各界、全民的参与。

白鹭与白鹭滩

河水变清澈之后,某天,第一只白鹭来了,在河畔优雅地踱步、觅食。此后每一年,都能在河道的某处瞥见白鹭的身影。难以想象,过去那条翻涌着漆黑污水的河流,如今竟成了无数白鹭的栖息地。在四方河附近河段,河水流速放缓,形成了一片浅滩。挺水植物依岸而生,水流撞击着礁石形成道道白浪,颇有童年时乡野河流的韵味。我注意到,偶有白鹭成群结队地来这里觅食、戏水,纯白的羽毛映衬着碧蓝的河水,好似圣洁的仙子。白鹭的光顾,引来一批摄影爱好者与观鸟者驻足,成为南明河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我将这片河滩称为白鹭滩。每次与旁人谈及迁居至繁华的新城区,我却对河边的旧居依依不舍,只因喜爱这里的自然风景。白鹭们来这里栖息是有季节性的,一部分白鹭不断地在贵阳城中迁徙,时而在花溪,时而在南明河的某个河段。花溪河畔有一棵大树,前几年有许多鹭鸟栖居,宛若是鹭鸟们的公寓一般。突然有一天,鹭鸟们都不见了,我很诧异,它们到底都飞去了哪里?过了一两年,又有鹭鸟飞回来了。我观察的几个点,唯有观山湖公园的鹭长年都在,数量和种类几乎不变。这些突然出现的鹭大多是野生的,只是不常在市民面前现身。例如观山湖的白鹭,它们是金华湖西面一座山上的原住民,也爱上了公园的青山绿水。

生态环境变好了,城中的动植物也自然而然地多起来了。人想要亲近自然,不必刻意跑到荒郊野外去了。

一个春天,我和母亲来到白鹭滩散步、摄影,在夕阳的映衬下,白鹭的倩影点缀在滩涂水草间,头顶的繁殖羽纤细如丝缕。一旦它们捕到鱼儿或泥鳅,就得衔在嘴中立刻飞远,不然会招致同类的抢夺。看来,白鹭的世界与人类的世界同样复杂。不过,作为观察者,你只需站在一旁看着,不必对它们的生活作出过多干涉。白鹭们时而相互追逐,时而驻足凝神,观之即是对心灵的洗涤、对情操的陶冶。爱鸟、观鸟、护鸟的人多了,鸟类科普、鸟类绘画、书籍、摄影和讲座等也多起来了,成为了旅游的亮点、带动了新的产业发展,也对提升人们的环保意识有所裨益。

即使生活不尽如人意,自然总能给人以慰藉。美国作家艾温·威·蒂尔在自然文学作品《冬日漫游》中谈到:“对大自然的单纯欣赏,不怀有丝毫其他目的——这也是很重要的。而那些毕生都能有这种享受的人真是最幸运不过的了。”或许,你对自然没有任何了解,甚至不知道白鹭的真正名称,是归属于大白鹭、中白鹭还是小白鹭,这都无关紧要,你同样可以像孩童一样享受到自然的乐趣。然而,一旦你被自己的专业知识所困,执着于摄影工具的好坏、观察到鸟类的数量和稀有度,以及去了多少自然景点拍照打卡等,你所获得的乐趣就未必有那么纯粹了。自然之于一个人,恰恰在于无分别心的包容。任何人,无论贫富贵贱,尊卑老幼,都能在大自然中寻得乐趣。

有人认为,生态作家必须掌握完备的知识,或是搬到深山老林里居住,我认为全无必要。无论摄影、观鸟、写作、绘画,或是诸如此类和自然有关的活动,其本质目的都在于让人获得快乐和启迪,而非像社会中的其他活动一样,流于虚浮的享乐、攀比的泥沼或利益的纠葛。每个人在自然中获得的幸福体验都是主观的,获取自己想要的体验足矣。试想,一个孩童,用纯净无染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世界,打量着自然万物,可以从最普通的蚂蚁、野草和小石子中获得乐趣。而一个历经世事的人,什么风景都看过了、什么事都经历过了,却依然能跳出成人社会既定的那些价值观,跳出物质的限制和眼界的局限,达到“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境界,在自然的怀抱下重新做回一个孩子,用孩童般天真的眼光审视身边的一切,这是何等不易!

自然万物,如河滩上踱步的白鹭、河水中绿色草甸般的水草、河底游曳的螺蚌,始终保持着天真的秉性。能在其中获得快乐的人,他的生活永远不会乏味无聊。

这些年来,我为门前的南明河书写过许多文字,年复一年地观察着、书写着这条河流的点滴变化。我笔下的南明河,是我眼中切实看到的河,也是寄放着“我”灵魂的河。河的意象,时常成为作家的精神原乡,譬如,作家赵丰在散文集《河流记》中谈到:“苏童笔下的河流意象,是物象与心象的融合,携带着作者的生命信息和艺术趣味,负载着文化内涵和隐喻宗旨,成为叙事与言说的支点。”这同样是“河”的意象在赵丰等许多著名作家笔下的意义之所在。对于我而言,童年乡野的小河、门前的南明河,便是我的精神原乡。我愿不厌其烦地书写、行走,站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以自己的视角为支点,记录下南明河畔的生态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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