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生态诗歌三人行”是生态诗人胡伟、胡红拴及华海组成的诗歌创作组合,三人从事文学创作多年,已在各大报刊发表诸多作品,在生态诗歌创作领域有着丰富的经验与感悟。他们创作的生态诗歌各具特色,风格鲜明、个性突出,文学底蕴深厚,兼具生态性、哲理性和“真善美”的特质。
古典文化与临场感的交融
在胡红拴创作的生态诗歌中,优美的古典文化与充满地域性和时代性的民俗文化、生态文化交融交汇,给人以清新雅致、超凡脱俗之感。胡红拴的大部分诗歌是立足于一个个“地域”,为不同的地域而书写,其创作不仅饱含深情,更具现实性和临场感。各地文化有诸多差异,为地域赋诗,需要事先了解当地最具特色的文化底蕴,这是需要下一番功夫的。譬如,在发表于美国汉英双语刊物《诗殿堂》的《富春江夜读》(外三首)中,胡红拴寻访了杭州富春江、天台华顶国家森林公园云锦杜鹃林、广州沙湾古镇留耕堂三个景点,基于在当地的所见所闻所感,创作了这三首诗歌。细品诗句,似清茶般简洁雅致、余韵悠长。
《富春江夜读》这首诗中,诗人胡红拴在富春江畔夜读、赏景,联想到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所描绘的江上月色,以“夜月的风筝”为引子,将读者的思绪带入富春江畔逸秀的夜景中。诗人在夜读中“与星辰对视”,想象着“聆听水波的合奏”“看纤指划破黎明”的情景,将在富春江上赏景、遐思的愉悦体验生动地呈现出来。柳岸蛙声的和弦、河中疾行的扁舟、夜空中的清风与明月……诗句中临场的环境描写,营造出古人泛舟江上、悠然自得的意境。在结尾处,诗人怀想起《富春山居图》作者黄公望的创作经历,思索着是否能在古画中捡到画家“遗落的心迹”,寻回画家在创作这幅名画时的点滴感悟。古今文化在富春江的夜色中交相辉映,给人以时空交错的朦胧之感。
诗人游览天台华顶国家森林公园云锦杜鹃林景区,站在“天的阳台”,幻想着华顶之上的云霭与仙宫,幻想着自己在山间化作一株千年的杜鹃,跨越了“时空和思想的道场”,以此写下《千年杜鹃林》这首诗。诗人将云的意象与漫山遍野的杜鹃联系起来,老木的枝叶、年轮与繁盛的杜鹃花形成鲜明对比,处处洋溢着自然的美与诗情。
“自然”的意象,诸如广州五月的花海、麓湖的声声蛙鸣、夜幕里的菠萝蜜、都市的绿地、江河林海与高原等,是诗人自身情怀、情感及思想的寄托和彰显。跟随诗人的妙笔,我的思绪被带入岐冮上的薄雾、春风、白鹭和传情的春雨营造出悠然的诗画之境里,被带入中山石岐河外的骑楼、老屋、古桥和远方伶仃洋的诗波文浪里,被带入石岐河夜色下的岐江桥在波光中那灯火辉煌、如梦似幻的图景里……实乃“诗中有自然,诗中有画卷,诗中有墨韵,诗中有真情”!
“天地境界”及宇宙真理的探索
在诗人胡伟所创作的诗歌中,“生态”与“宇宙”是两大主题。围绕着“探寻真理和本质”的主旨,诗人站在宏观与微观的格局上,探究着宇宙中的星河变幻,探究着地球上的生命诞生与演变的进程,探究着万事万物的真理、自然规律和自然法则,探究着天、地、人三者之间的关系,也探究着“生态”对于人类的真正意义……其中涉及物理学、数学、宇宙科学、哲学等诸多学科知识,涵盖了宇宙的真实在人眼中的投射、历史的前进性与曲折性、世间万物分与合的辩证关系、天人合一的哲理观、世界本源和个人命运的追问、宇宙大爆炸与平行时空、理论物理学中的“极大”与“极小”等概念和理论,近乎于冯友兰所言“天地境界”之范畴。广博的意味、宽泛的主题与深邃的思想,是胡伟生态诗歌的一大魅力之所在。
在《太阳的时间与我不变》这首诗中,胡伟引导我们对“太阳”这个最寻常的自然物展开追问。“太阳晚上也是燃烧的”,阐明太阳的本体也不会因地球的夜晚降临而熄灭;太阳“不需要在意我的存在”,“我”与草木、动物都无须感谢太阳,这点明了太阳的本质属性是客观的,是不以任何人或事物的意志为转移的。诗人预测了太阳的命运,即“燃烧完毕,分裂或者等待新的太阳”。在太阳自身的时间里,“万古并不如斯”,终会有消失的一刻;而在“我们共同的时间”里,“太阳”与“我”合一、如一。在诗歌结尾,诗人将太阳拟人化,“每天听见它的呼吸和歌声”,这使得他生发出“为太阳写就唯一的诗篇”的想法。“太阳”的意象,既是宇宙中真实存在的太阳,也是诗人心中诗意化的、亲切的太阳。
在胡伟的生态诗歌中,我们能同时读到渺小与广阔、宏观与微观。这样的诗歌是具有大格局、广视域的。譬如,诗歌《生态文明》以寓言般的诗句倡导世人,即使“历史是一节节隧道”,前进的道路上“白云受到干扰和乌云的反复”,生态的理念却宛如“一波温柔的光”,指引着人们克服自私,以成熟理性的态度面对自然和他人。《天下如一》则暗示了当今社会一些纷争的产生,是出于个人眼界和意识的狭隘,缺乏历史观、整体观和大局观。诗人期盼着“天下从此没有分离”“不同的生命,生命和非生命之间/不再出现缝隙”的理想大同社会。而在诗歌《螺旋之花》中,描绘了宇宙大爆炸引发“当年初始那一声巨响”,形成了“不同空间”,即无数个平行时空。大爆炸产生的效果如同开在黑暗里的螺旋之花,其速度接近光速,故“要用光年以上的速度靠近才能打开”。每个平行时空都有着不同的周期和不同的命运,却同是在宇宙大爆炸中诞生的,像一个个蒲公英花球般,“有相同的根部”,却是被“光”隔开、互不往来的。诗歌以优美的暗喻,阐述了哲学和天体物理学中所探究的宇宙本源课题,别具一格、充满新意。
诗人力求“用一生丈量/阐明极小的意义”,却是极其深刻、深邃的意义,宛若那玄妙的宇宙般,充盈着令人战栗、发人深思的壮阔之美。
生态理念与“真善美”的意象
“生态意识”与“生态理念”突出体现在华海的诗歌里,词句间处处洋溢着诗人对大地伦理及国内外先进生态理念的深刻认识,对自然及相关文学作品的无尽热爱,对环境保护的热切倡导,以及对“真善美”的诚挚追求。华海的生态诗歌,着眼于具体的自然物与自然景,风格清新淳朴、流畅舒展,时而充满灵性与童真,时而又满怀着对生态环境破坏的忧思。人与自然,在诗人笔下相知相融、和谐共生。
华海以白描的手法,以《三只松鼠》组诗讲述了三只不同的松鼠与人类互动的经历。第一只松鼠“偶遇”了山中的“树屋”中谈兴正浓的三男两女,人们发现了松鼠,却没有驱赶松鼠的意思。松鼠侧耳聆听人们谈论“诗歌”的话题,想要弄懂它的含义。第二只松鼠是一只“碰上坏运气的松鼠”,它遇到了一个捕捉松鼠的人。松鼠没有逃脱被捕获的命运,与更多松鼠家族的成员被关在一起,“共赴一口火上油锅”。松鼠以为脚越少的生物跑得就越快,期盼着自己没有脚,以逃脱被人类追捕的命运。第三只松鼠是诗人记忆中的松鼠,有着“圆溜溜的黑宝石”般的眼睛。这只松鼠大胆地爬上根雕茶台,靠近诗人身边。诗人观察着松鼠的一举一动,指端即将触碰到它,却又不忍惊扰。多年后,在梦醒时分,诗人再度忆起这只松鼠,想靠近它,它却从诗人的想象中逃走了。凭借这三只各异的松鼠,诗人构筑起一个充满童真、亦真亦幻的审美意境,其中既有“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融洽,也有对人类因私欲捕捉松鼠、破坏生态的批判,更蕴含着诗人对小小的松鼠,乃至于对自然万物的敬畏、悲悯与发自心底的热忱。
华海诗歌里的自然同时具有感性与思辨的色彩,温情与怅惘时时流淌在他的笔端。譬如,身处荒凉绝地的塔黄蛰伏多年而盛放,庇护了一对蕈蚊,为它们营造了温馨的家园,却因采药人的采掘而“濒临真正的绝境”;短视频里的棱皮龟被陌生的华人全球旅行者放归大海,“在镜头里不停流泪”,却引发了诗人的质疑:“它为何会出现在人类的世界?”路边出现的一只刀螂引得诗人驻足冥思,许多路人掏出手机拍照,使刀螂成了路口的主角,“走进微信,成了网红,成了今日头条”,却没有人在意它最后去了哪里……诗人华海以诗歌的形式记录着自己眼中的自然,也反思着人与自然在交互中的种种现象,借此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及合理的相处方式,在暗示和隐喻中启迪、引导着我们:应当如何看待一些与自然有关的社会现象?如何以真正的善意对待自然生灵?如何正确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
华海提出了生态诗歌的三大特征,即“批判性、体验性和梦想性”的美学特性,并认为生态诗歌可以从正题和反题两个侧面展开,它既能发挥危机警醒、现实批判的作用,又能引领人们寻找正在消失的生态美。华海对于生态梦想的执着书写,根本目的乃引导人们重新发现和体验自然中的生态美。华海诗歌对于生态梦想的追求是为了唤醒现代人日渐麻木的自然意识,引导他们关注自然、关注生态;华海的生态诗,是站在每一个普通人的立场上,站在贴近生活、贴近大众的角度上,为自然抒怀、为自然思考、为自然发声的佳作。
通过深入剖析三位诗人的作品,我们可以洞察到生态诗歌在其创作手法上的多元特质,生态文学所承载的学科知识底蕴与文化内涵正不断向更为宽广的维度延展。以往,生态文学倾向于歌颂大自然的壮美,并尖锐地揭示和抨击人类对环境的各种不当侵害行为,其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常被刻画为一种对抗状态,跨领域、跨学科的创作方法相对较少见。然而,随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天人合一”“生命共同体”等理念的深入人心,人们越来越认识到自身乃是自然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生态”这一概念涵盖了宇宙间所有生命的依存与交互关系。因此,生态文学的疆域得以拓展至探索宇宙真理、揭示自然规律与法则、研习天道哲理、挖掘精神觉醒与内心灵性的层面,同时可融入对自然美学、儒释道等传统古典文化的再思考,结合自然科学、人生智慧与哲学洞见,细致入微地捕捉日常生活中人们与自然的互动,进而发出环保的有力呼吁。在此背景下,生态诗歌乃至生态文学的创作,必然是多元化、多视角、多立场的。“中国生态诗歌三人行”的创作实践,正是生态文学在新时代下展现崭新艺术可能性的一个有力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