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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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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丰散文的哲学意蕴与禅意书写

悉心品读赵丰多年来创作的《哲学的慰藉》《禅与物》《河流记》等散文著作,体悟着书中那宛如佳酿般醇厚的文化底蕴、隽永而发人深省的思想内涵与淳朴而高尚的道德境界,全然地投入作者所创造的充满哲思的审美体验里。跟随作者的脚步,我得以在哲思的海洋中遨游,在禅与悟的意境中徜徉,在飘逸悠然的自然山水中流连忘返,在作者对自身经历的思考和感悟中汲取智慧。

哲思与禅意

赵丰散文所涉及的禅宗与哲学意蕴深邃,我难以完全吃透,二者的关系类似于中国画“畅神和写意”的精髓,于意境见隐喻,以物象见哲思,笔墨简约却不简单,字里行间全是功夫。在《哲学的慰藉》一书中,作者用文学化的语言描绘了他在阅读哲学家作品时的理解与感触,简明地综述了泰勒斯、毕达哥拉斯、伏尔泰、蒙田、黑格尔、柏拉图、叔本华、泰戈尔等人的哲学思想,娓娓道来,发人深思。哲学家的思想体系复杂,晦涩难懂,赵丰却难能可贵地站在一个普通读者的角度,立足于自己在小城里的日常生活,在自然物象的随景转换中铺排思考,对哲学家们的著作和思想进行了独属于自己的解读。先哲们的伟大思想启迪了作者的心灵,丰富了作者的精神境界。而作者对于哲学思想专注的探究精神,好似那为了理解朱熹“格物致知”哲学理论而努力“格竹子”的王阳明,令人心神交错。无疑,赵丰的想象和驾驭、深邃和思辨,是在孤独中修炼出来的。他挣脱了尘世的烦扰,以一颗虔诚之心与西方哲人进行精神的对话,同命运,共呼吸,促膝而谈,用非凡的想象力构建了一幅幅跨越时空的人物生存共生状态,并融入作者自己的生活及生命体验。与哲人交流,作者达到了忘我的境界,忘记天气的寒冷,忘记生活的琐碎,以一个孤独者的姿态特立独行地品味着哲学的意境。

哲思,禅意,是赵丰系列文学作品交相生辉的行文意象。作者在《禅与物》中说:“我的骨子里,秉承着中国哲学的内敛和玄机。对于相当外化的表现形式,自以为过分夸张,总是带着排斥的心理。”“内敛”的古典哲学思想,融合着禅宗思想的“玄机”,构成了赵丰散文独特的审美意境。为丰富作品中的思想体系,作者研读了诸多古今中外先哲的著作,由此创作的自然散文充满哲学性,言语简洁精辟,思想境界高雅,读之给人以“不流于俗”之感。哲学衍生的评论性作品多如繁星,却不常见到与文学、与生活、与作者自身的情感体验融合至浑然天成的创作方式,这是作者独具个人特色的创造性实践。在研读《哲学的慰藉》时,比起与哲学家们产生灵魂共振,我更多地与作者本身产生了情感上的交融——这种体验是奇妙的,如同《苏菲的世界》中苏菲热切期盼着神秘人讲述哲学家的来信一般,相较于直接论述哲学家思想的作品而言,对读者更有亲切感。在时代的大背景下,作者的创作不可避免地印刻着他所历经的那些岁月的烙印,对西方哲学的研究、思考和对人生的追问,是作者独自在围困着那一代人思考能力的“丛林”里奋力开拓的方式。如今,随着社会的进步,更加多元化的思想与价值观为众人所接受,孜孜不倦地探索着新思想与真理的人,宛若那孤独的探路者,泛舟于茫茫书海,奋力引领人们渡向那“思想者的彼岸”。

《说文解字》中对“禅”这样解释:禅,祭天也。这样一个极具宗教意味的庄重字眼,在赵丰的《禅与物》中,却与寻常的自然景物——鸟、影子、香椿树,乃至是炊烟、高山庙紧紧相连。

在赵丰笔下,鹰凝聚着非凡的力量与勇气,大雁的目光与白云相接时晕染出乡愁色彩,斑鸠在水边芦苇里翩飞……鸟所赋予我们的感受,应当是一碧万顷的天地之间弥漫着的禅的静穆。

影子在赵丰笔下,是尘世里的另一个“自我”。孔子的影子在月夜下与他促膝谈心,外婆佝偻的影子在灯光下为你织补旧衣,而你自己的影子在此时陪你席地而坐,于是天光万物化作秋水,夜幕星光作为点缀。影子里所道不尽的,是禅的况味。

香椿树的诱惑,弥漫着整个春天。童年的赵丰捅破窗户的纸望着光秃秃的香椿树,宛若记忆里我们摘一大抱香椿芽品味,偷摘下杨梅树的果子,拾捡银杏树叶夹在书间,踏着梧桐落叶走向一个个冬季……这之中的种种,皆是禅的愉悦。

炊烟在清晨或傍晚袅袅飘向乡野的领空,东方显出鱼肚白,西山挂着紫红霞,荷锄而归的农人抹去汗珠,在酝酿着一个个散淡的梦境。炊烟作为乡愁的寄托,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情绪,也是淡泊岁月里禅的安逸。

庙是精神的殿堂,灵魂的皈依。谁家的人遭遇了不测,谁家的孩子要考学,求平安,求姻缘,皆要去庙里烧几炷香。寺庙里的香火的气味,就像是能够解脱人们疾苦和痛苦的味道;香烟缭绕的样子,仿佛将人的痛苦和烦恼带到九霄云外。这世上未必真存在神灵,但是在参拜之中我们的灵魂有了去处,这是禅的虔诚。

赵丰不着重追求画面的凝重与宏阔,而力图达到对事物所含哲思之精微体味。在这精微体味之中,我们渐渐能够欣赏月圆的宁静与美好,重温乡野岁月里约定俗成的情绪。禅是我们内心的风景,禅意存在于生活的每个瞬间。当我们进入禅的境界,才能出世脱俗,化为一缕清风,一声莺啼,一段过往。

正如我在书中之所得,当我们看见云来雁往,看见风吹过时树叶的掠动,看见一朵即将开至荼蘼而不自知的花,我们也能在此之中悟到禅意的存在。

物象与禅悟

赵丰创作的系列文学作品中,物象与情感的交融达到了物我同一的境界。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在哲学的层面上,“有我之境”诠释为物我有别,主客相异,“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有我之境也;“无我之境”诠释为物我无别,主客同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无我之境也。

在自然属性上,物与我是两个不同的主客体,物是主,我为客,我在观物,故此物我有别。这是认识事物的初级阶段,而“无我之境”则是高级阶段,物中有我,我中有物,我与物构成了对立统一关系,视天下无一物非我,万物皆备于我,如此的理解契合于王阳明哲学本身。赵丰的《禅与物》《河流记》两部著作以鸟的生存,植物的生长,高山、白云、泥土、河流、节气、影子、蛙声为行文切入点,融入了作者自己与这些物象的情感交集,以及自己烙印在这些物象的影子。他笔下的鸟尽管很普通,但他从鸟的飞翔、鸣叫、伫立、迁徙和求偶中赋以哲理性的新意。特别是把鸟分为“贵族”即宠物鸟和“平民”鸟后,为鸽子、鹦鹉、百灵这些笼养的吃“嗟来之食”的宠儿“失去自由而悲伤”;对猫头鹰、麻雀、乌鸦、燕子这类令人小瞧甚至讨厌的野鸟却大加赞赏。比如他写麻雀虽然“寄人篱下,于人类是一种悲伤。可在我看来这是随缘。随缘素位,知足常乐,这是禅意。”

赵丰笔下的高山流水,不单描述其自然风光之美,而是透过其美令人联想出禅意来。“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的含义也在于此。赵丰写水,由祖籍的黄河写到他出生地的沣河和他成长工作地的涝河;由西域滋润大漠、古楼兰和胡杨的塔里木河,写到江南的象征美女的秦淮河。最后悟出:“思想是身体的河流。把河流定位为内心的风景,让河流回到内心,从此岸走到彼岸,从源头走到归宿,从历史走到未来,拒绝做一个简单的河流旅行者。这样的定位,限定了生命的匆忙和实在”。赵丰写山,着重透过坚硬的岩石使人们看到山的精神,令人“身心恍若入禅。”从天目山的松声竹韵,“闻佛柔软音,深远甚微妙。”从普陀山的“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联想到佛和禅的“一对温柔的组合”。而“山与水的完美结合,为飞霞山的禅象做着完美的注解”。

禅与物,实质上是同一个事物的不同角度。禅是生命的全部,艺术是生活的全部。看到《禅与物》这个题目,我即感受到了赵丰追求的博大与深沉。禅的关照,这是一个充满灵性的世界,中庸里致广大、尽精微。广大,就是三千大千世界那么广大,尽精微,就是毫端之间,广大与精微别无二致。赵丰用禅悟来表现物象,抵达了物我同一的境界。在他的审美认知里,一切的物就是禅,对于物的观照中,万物映照在心里的倒影,没有独立于心外的物,浑然一体,能从禅及物,这也接近禅了。慧海禅师云:“青青翠竹无非般若,郁郁黄花皆是妙谛”。

在游记散文里,赵丰发挥了自己的全部艺术才华。作者精力旺盛,游览了南北不少名山大川。在自然景物面前,他观察,他畅想,他追怀历史的况味,他思索景物的审美价值。他的一个优长之处,在于所到一地、一处,浏览之时,必定入微地观察细节,不厌其详,不惮其深。他的笔下山水胜景迭出,而其禅悟宛如汩汩小溪流出,腾跃流转,以人文之遐思奇想点化自然之景,往往生出妙趣,自成格局。他似乎有着无穷尽的禅意,随缘任性,议论风发,而又绝无牵强附会、无病呻吟之弊。

《普陀山悟禅》一文中写到禅意笼罩着整座普陀山,作者的感觉和思索,能与寺院、林木、山石、道场、观音像,与包括“跪地拜佛,用英语向佛袒露心迹”的一对异国男女,和一位一路匍匐跪行、向观世音泣血叩拜的中年男子等众多香客内在地融为一体。他在游记中认为:无欲、无心是禅;豁然晓悟、通达无碍是禅;禅,代表着身心中澄澈的情感、智慧和觉悟;幸福是禅的内在形式;“佛和禅,本是一对温柔的组合”。赵丰散文中的禅悟,是真实的,写出了一个现代文化人实在的、复杂的生命体验。《武当听禅》《落霞洞》《塔河听禅》《夜色如禅》等篇,景象与写法各不相同,或作人文地理的阐发,或作审美意趣的妙赏,或作人生哲理的探寻。此种重悟重思的路子,契合了孙犁关于游记写作“在思不在游”的教诲。要之,其所写皆出自一己的灵魂深处。它的曲调,它的音节,是自然和谐的,物我交融、相互激发而生成的。因之,可谓是令人愉悦的天籁之音。

哲学与批判

哲学的批判性是哲学思维对命题和对象进行带有否定性的考察和分析,特点是具有抽象性、批判性和反思性。在西方哲人中,康德在哲学与批判这个命题上有一套体系,可以称之为“唯心主义先验论”,他的批判哲学由三大部分组成,认识论即《纯粹理性批判》,伦理学即《实践理性批判》,美学即《判断力批判》,最基础最重要的是《纯粹理性批判》。他有一句名言:“我要扬弃知识以便为信仰留下地盘。”这句名言就是“批判”一词的最好注释。

《哲学的慰藉》一书收录了赵丰多年来创作的以哲学家为题材的散文作品,将哲学家的思想和人生经历作为切入点,理性地对哲学家的思想加以剖析,在其中注入了自己的分析和评判,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哲学、认识真理。例如,在《为生活做减法,为思想做加法》一文中,作者通过想象梭罗在瓦尔登湖的经历,得出梭罗是一个思想家,而非陶渊明般的隐士的结论。作者指出,梭罗走进瓦尔登湖,并非为了名利,而是甘愿贫穷。它的意义超越了物质多寡的算计,摆脱了为物质利益奔波的劳累,将生命的重心驱逐到思想的独立,精神的丰富之上。他不过想证明:人们可以在只有很简单的食物、衣服和住所的情况下,过上充实的生活。梭罗的隐居,只是为了实践一个原则,开出一个处方,以疗救因物欲而引发的疾病。因此,梭罗在两年后离开了瓦尔登湖,因为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由此可见,梭罗并非一个陶渊明式消极避世的隐士,而是一个像鲁迅般关注社会变革的“斗士”。这篇散文有力地批驳了一些人对梭罗“假隐”的误解,从客观的角度阐述了《瓦尔登湖》的思想境界。

在《行走在灵魂上空》文中,作者创意性地想象了自己、狄德罗和一只麻雀的对话,一只有思想的麻雀和狄德罗对话,谈及格雷的著作《鸟的魅力》,里面有一篇《美丽而聪明的麻雀》的文章,提出麻雀是有思想的动物,会把巢穴选择在人们不愿意去碰的地方,以免给自己招来麻烦。麻雀把巢穴建在人类的屋檐下,更是因为人类的善良,使得麻雀作出了这样的选择。反之,狄德罗却因“思想”而遭受入狱的厄运,他甘愿为自己的思想而献身。麻雀的地位是低下的,它的低飞是为了自己更好地生存,而不是活给别人看的。作者借狄德罗和麻雀之口,抨击了过去大规模围剿麻雀的错误做法。对鸟类及动物的伤害,直至现在仍然是人类必须直面相对的问题,当利欲熏心者将罪恶的魔爪伸向那些鸟和动物时,作者借狄德罗之口对此进行了无情的抨击:“如果道德败坏了,趣味也必然会堕落。”对社会问题和社会现象的反思,使赵丰的哲学散文具备了道德评判的风范。

在《存在是万物的本原》一文中,作者在竹林中思考巴门尼德的思想,将竹子的意象与这位哲学家的观点联系起来,提出“在我看来,竹林的生命是智慧的生命,读懂了一株竹子就读懂了一种彻悟灵透的人生。河岸边的竹林,如此宁静,宁静中掩藏着许多生命的壮观,还有哲学的关照。这是一种境界,是巴门尼德思想的发源地。”竹林与巴门尼德的思想中,寄托着作者对“彻悟灵透”的人生理想境界的向往。同时,他也提出了对社会上人对自然态度的批判:“人类中的大多数人只是关爱着自己生命的质量,很少有人像他这般关注一片竹林中的动物和昆虫。他的这种关注,源于对人类司空见惯的行为而产生的厌倦。”在潜意识中,作者设想着少年巴门尼德坐在溪水边忘情地吹箫,西方的哲学思想与东方传统文化在此刻交相辉映,是西方文化的“中国化”体现。

一部优秀的作品,向人们传达的是积极向上的价值观,是有益的、深邃的思想。正如《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一文中所描述的那样:“孤独不仅与博大深沉的审美体验悠然相关,与深邃的思想相伴而行,同时,孤独会让人保持清醒,抗拒外界的诱惑。滚滚红尘中,名誉、金钱、地位、美女、香车、豪华的别墅,人们往往不由自主地被它(她们)诱惑。孤独是一种理性的幽思,它能使我们在沉寂中抗拒诱惑。”文学作品并非将人引入歧途、以情绪化、病态、扭曲和消极的价值观为荣的“畸形儿”,而是引导大众脱离低级趣味,摆脱不良诱惑,更好地提升自己的思想和精神境界,从而使生活更加幸福、更加积极进取的一盏盏“明灯”。

赵丰像他笔下的那些哲学家一般,摒弃了时代的局限,站在多个角度、以多种视角,独立思考着人类所历经的磨难,致力于在文学作品中弘扬正直、正义与道德,抨击社会中种种不良现象,为现代社会的种种弊病找到良方。任何时代都需要这样的拥有超前意识的作家,这些作家通常走在大众前列,牵拉着社会进步与时代的发展。正如背对社会走向瓦尔登湖离群索居的梭罗,乃是为了站在社会之外、时代之外,更为清醒地看到那些弊病,独自进行针对社会问题、环境问题的“实验”。这样的作家在一时间未必会得到大众接受和认可,这样的作品未必能够获得好的销量,甚至在漫长的岁月里不会为人所知。然而,当盲目的人们意识到自身走进了荒诞的迷途时,到前人留下的书籍中寻求解答,这些作品才有可能被发现、被认可。

作为一部哲学随笔著作,《哲学的慰籍》意蕴深厚,气象崇高,为中国读者了解西方哲学经典、进行自我道德评判打开了一扇门。像一个智慧老人,引领我们走入自己内心深处,清扫心灵的负面污染,打开心魔的束缚,获得生命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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