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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令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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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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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轶事”


冉令香

“哗啦、哗啦”,钥匙与锁孔急促周旋,以期听到“嘎巴”一声痛快的允诺,获得畅通而入的资格。钥匙几次粗鲁地摩擦锁孔无果,门外突然静止。你忍不住好奇,透过猫眼窥探,那踉踉跄跄的脚步已奔至楼上,似有刺鼻的酒气隐隐袭来。你恍然醒悟,又是酒醉而归的高邻开错了门。

无人打扰的感应灯闭眼小憩,楼道空寂下来,陷入黑暗的怀抱假寐。你撤回不悦的那只眼,猫眼垂下厚厚的眼皮,一切复位于夜静。没等你转过身,“呯”的一声骤响打翻了夜的调色盘。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撑开感应灯疲惫的眼,黯淡的光晕喷射满楼道。“呯、啪”摔砸之声冲进暗夜。女人咬牙切齿的诅咒声纠合了嘤嘤哭泣声,忽高忽低,撞击着夜的胸膛。感应灯心慌意乱,忽明忽暗,仿佛一张阴晴不定的脸遮掩着不宜让人揣度的心事。

“咔嗒”,对面老哥家的防盗门一声轻叹,接着是“拖沓、拖沓”鞋底与台阶急速对话的声音拾级而上。“梆梆梆”几声重捶敲开门,更猛烈的肢体撞击声纠缠着金属刮擦瓷器似的尖叫冲进楼道,“哗啦”玻璃碎裂的声浪彻底撕破了夜眠。外人的介入、耐心的劝慰并未阻止夫妻间的激战,战事升级,大有白热化趋势。对面防盗门 “咔嗒”无奈的叹息宣告了老哥的无功而返。那喋喋不休的哭闹持续了片刻反而渐渐歇息下去。楼道慢慢融进夜色的怀抱,沉睡。

细细琢磨,楼道可算是有意思的空间单位,它作为私人空间通向外界的通道,与你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劳累了一天,一走进这狭窄通道,你紧绷的神经“呼啦啦”松弛,满身轻松:“到家了”,安然入室的欣慰袭上心头。一旦走进家门,门外的那段楼梯即有了莫名的距离。任何与你无关或怪异之事,你无需开门,偶尔兴之所至,凭借厚厚的防盗门内的那只猫眼,窥探事件的一鳞半爪即可。

白天一个个匆忙的身影上下移动着自己的身体,面熟者迎面点头一笑,略略扯动嘴角即可完成一次面对面的问候,也算得一次闪电式的心灵交汇。倘使陌生可疑面孔的对视,你心里不免猜测是谁家之客,企图通过其眉眼神态与哪位高邻对号入座,以获得安全的心理释放。如果不能凭借其外貌体征在心里迅速完成一次职业判定,明确其来此地的公干,估计你施施然地走出楼洞的瞬间,内心必会疑云滚滚。大白天,一楼西户的手提包会被人隔墙勾走;楼洞内连续丢失的电动车、几家储藏室午间休息时被撬;那夜,几户人家的后窗成了窃贼入室的突破口……周围施工场地昼夜不休的机器喧嚣,早已让人忍无可忍,连续发生的盗窃案更将人的心理防线绷得“吱嘎嘎”作响。那些胡乱张贴的广告,什么“顺畅通下水道”、“鸿运搬家”、“吉祥开锁”等,都是在人们不经意间贴上了家家户户的防盗门。还有那些花里胡哨的广告直接塞进门把手,投进订奶箱里,让人防不胜防不胜其烦。防范心理让人们把楼道作为踏进住宅的最后一道防线。任何优美动听的门铃音乐或清晰的楼门可视对讲电话,经过了防盗门后警觉的外窥、审视,都难以让你触摸人与人之间的心理距离膨大拉伸了几何。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人们沉浸于未来的幸福生活,不过是神往、满足于一个楼道所分隔的上下空间。而今,一个个庞大复杂的小区,把各色人等收拢于一体,人与人之间的心理距离被楼道间隔分割。楼梯间的不期而遇,擦身而过的一次点头呼应成了人际交往的最直接、最简短的模式。

左脚支撑,右脚点地,全身的重量慢慢转移到右腿,剧疼瞬间袭击了右膝。你不得不加速左腿的移动频率,把右腿变成勉强支撑的过度工具。很显然,每天至少半小时的日光浴对于你急需康复的小腿非常有利。从没感到上下楼梯会如此艰难,你无辜骨折的小腿,在试探你对痛感的忍耐极限的同时,又一次次考验着你承受那些目光里的探究成分和过分关注的嘘寒问暖的能力。

“嘎登、嘎登”,铁制器具敲击水泥台阶的声响,击了穿楼道的空洞,敲击着你的神经一紧,你唯恐突然洞开的门里探出一只好奇的脑袋。幸好,没有!你只管慢慢地走。一、二、三、四……默数着台阶以转移对膝盖痛感的注意力,拉伸右腿,下蹲身体,你慢慢抬升的姿势何其尴尬。你正把这几十个台阶作为出入的挑战,“嘎登登”一连串敲击楼梯的脆响自上而下,一股香气隐隐而来。你无需扭头看就能猜测到,侧身而过的身影必定悄然收住了快速移动的脚步,转身扫一眼你的伤腿或扫描你的面部表情,以期寻找到他们所期待的效果。针对于此等默视的眼神所深含的意味,你只需靠墙避让,温文尔雅地扯动嘴角,抛出一抹淡然的笑脸即可。

这正是昨夜哭号鏖战的一对儿,昨夜生死冤家一样拼得鱼死网破,今早又跑出来秀恩爱,搂搂抱抱赛过交颈鸳鸯。来不及迎面对视,那飘扬的披肩发一甩,胳膊挽着胳膊侧身而去。浓郁的香水味暂留在楼梯间,伴着思维短路、呆呵呵站立的你。“狭路相逢”,人与人之间的心理距离被情绪那根弹簧控制,在这狭窄的通行空间里时而拉伸,时而压缩。这盘叠上下的楼梯,简短的几十个台阶,悄然演绎着繁复驳杂的众生相。

你终于完成了一段台阶的度量,重重地将那双特质器具顿下,楼下不失时机地探出一张核桃皮老脸。洒水、清扫,肥硕的身体艰难弯曲,一颗饱满的菜花头深埋下去,拖把来回拖动的频率很快将湿润的土腥味散播满楼道。她老态龙钟,边打扫边抱怨某些人可怜的自觉意识,似乎楼道内上下穿梭的身影都应向她主动问候,以示内心的感恩戴德,才能彰显退休多年的她强烈的存在感。 但,空洞的楼梯间无人回应,她收拾过的楼道清静、清新,以至于任何来往的鞋子都不好意思留下一丝印迹。

当然,对于这位小区里的“新闻联播”者,你不必和她较真,对于她的报道完全可以采用“三分事实、七分虚构”的艺术特色分析即可。每当她神秘兮兮地站在楼洞里和某位灵犀相通者咬耳密谈时,你最好识趣地呵呵一笑侧身而去。否则,她会缠住你进一步掰扯某某几次三番约会的前前后后,直至你瞪圆了眼睛长大了嘴巴满脸疑惑时,她才凑到你的耳朵眼儿“叽叽喳喳”一番。那些热乎乎的唾沫星子直扑你细嫩柔滑的腮,而你却彻底坠入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然。不过,她最可爱的形象,莫过于大清早挥舞着大扫帚清扫满地的法桐叶,焚烧成灰烬后堆在树根。那时,她沉默的嘴巴紧闭成一条缝,以屏蔽周身的滚滚尘雾。你不由自主挂着最妩媚的笑脸迎上去,她却满脸不屑地甩一下菜花头:“咳!再不扫,这路还能插脚吗?” “咯噔”一声,羞愧袭上心头,满地的枯叶漫卷,沙尘飞扬,几欲迷眼。你真想抢过扫把,但她冷漠的眼神和满腹牢骚又止住了你的瞬间冲动。

“有好事之徒,必有滋事之地”,这空洞的楼道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那只顾自家门前雪、不闻他人瓦上霜者,房门一关,任凭外面的风声雨声灌满楼道,也不会多看一眼楼梯间的多彩光景。

其实,这楼道也是暖流涌动的空间。周末或节假日,你听那双拖鞋在四楼、五楼之间几个来回走动,即可猜到老哥又在约几个哥们小聚了。一家两个拿手菜凑到一桌,侃侃钓鱼岛和普京,聊聊电视和股市,扯扯歌星和球星就是最好的消遣。“当啷”,几只酒杯的撞击声开启了聚餐仪式,也开启了情感恣意流淌的阀门,淡淡的红晕渐渐洇透了一张张笑脸。酒醇、话稠、身暖,聚会效应悄悄在酒桌上弥漫。

老哥袖子掳到半截,三两老酒下肚就只瞅着几个哥儿们“嘿嘿”傻笑了。“在意不在酒,咱几个敬老哥”,“当啷”,几只玻璃杯碰在一起,他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那几张笑脸就在眼前走马灯一样旋转起来。这几家自从搬进一个楼洞就慢慢凝聚到了一起:这位瘦削的国字脸从不多言多语,那年冬天三更半夜被邻居砸开门,骑着摩托车送发高烧的孩子去医院。他不声不响地挂号、拿药、打点滴,直到孩子退烧回家。邻家男人外出进修的日子,关键时刻他成了两个小家的精神支柱;这位细高个儿一口东北普通话,嘴头子利落好使,手上功夫也不赖,车钳电焊都能拿得起也放得下,谁家有个零打碎敲的活儿随手解决;这位红脸牙医,那天深夜加班紧急处理了一位下颌骨摔伤的小伙子。半年后,他却收到了小伙子寄来的结婚照,手术异常成功,没有丝毫痕迹……意气相投的几个哥儿们,围在老哥周围成了楼道里的一道风景。

酒阑人散,清静的楼梯间有隐隐的歌声流溢,侧耳细听又是邓丽君的柔情荡漾:“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老哥是“邓丽君迷”,从年轻就搜集这位“甜歌皇后”的专辑,那满满几抽屉的光碟都是他的宝贝。一壶清茶一张碟,忙完了繁复琐碎的工作,他常一个人听得如痴如醉,有时竟有泪花悄悄溢出眼窝。行伍出身的老哥,竟是柔肠满怀。

晨昏忧乐,日月轮回。无论你穿行其间还是大踏步离去,楼道这独立的小天地一直在悄无声息中收藏着你的喜怒哀愁。

当然,对于电梯这楼道的变种,人们尤为欣赏。它只不过把折线运动改为了直线加速运动。每当你走进高高耸入云的高层住宅小区,十几个身体排挤进立体的铁皮筒子,人心也被压制成拥挤的一坨。面对面或者背靠背,甚至能相互感触到彼此的陌生体温,但这张面孔与另一张面孔犹如隔着千山万水。尽管心里满是欢欣或者忧郁、伤痛或者烦闷,但一张张脸不露声色,若无其事。此时,你才恍然大悟,这铁皮筒子运送的是各种迥异的心情。一到站,鱼贯而出的人将电梯的心掏空了,你的心瞬间恢复常态。

清晨,又一阵鞭炮的欢闹吵醒了沉静的小区,一辆大卡车满载家电、橱柜正卡在楼道口。今天是个好日子,空闲的六楼西户又搬进了新居民。家电和橱柜们随着杂沓的脚步和“一二”的口号在楼梯间慢慢抬升,自然搭上了老哥和老住户的几双大手。

喧嚣过去,楼道空荡荡的,一片安宁。朝阳升起来了,暖暖的阳光打到窗玻璃上,赤橙黄绿青蓝紫,一段七彩光谱恰好折射进屋角。

2015-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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