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王戒棋

棋王戒棋 （短篇小说）

                 冉从贤（土家族）

老王是方斗山国营林场的模范护林员。他有两样宝贝儿：望远镜，中国象棋。

望远镜是林场配备的护林工具之一，老王利用它，可以远距离观察山林中的火灾、虫灾隐患和盗伐竹木、盗采竹笋、偷猎保护动物等异常情况并及时处理，因此被老王视为镇山之宝；象棋是老王年青时参加全市林业系统象棋大赛夺冠的奖品，因此被老王视为自己棋艺高超的见证，以及消磨业余时光的心爱之物。两宝相伴，其乐无穷。老王的日子，过得不似神仙胜似神仙；他守护的万亩国有森林，竹木茂盛，郁郁葱葱，成为鸟的乐园、兽的天堂。

老王护林的事迹，报纸、广播、电视、网络上宣传得够多了，用不着再介绍。这里，只说老王下象棋的事。

老王下象棋，从不悔棋，也不让对方悔棋，还不让旁观者参谋、指点。他在棋盘中间，“公示”般地写着下棋的规矩：“摸子动子，落子无悔。”棋盘两边，写着自创的棋联：“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

方斗山、七曜山以及两山夹槽地带的象棋高手们，纷纷前来方斗山林场向老王挑战，但都在不到一杆叶子烟的功夫败下阵来。老王高超的棋艺、严格的棋规和苛刻的棋联，令远近棋手、棋迷听而生畏，望而色变。渐渐地，无人敢到林场来找老王下棋了。

业余时间不能下棋，老王闷得慌，便像上班时间一样，挎着宝贝儿望远镜，在他管辖的山林里转悠。累了，就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坐一会儿或躺一会儿，算是休息。在老王的悉心守护、照料下，火灾、虫灾更不会在山林里发生甚至蔓延，盗伐、盗采、偷猎现象更不会在山林中出现。

老王感叹：不能下象棋，美中不足啊！他心想：要是有人来陪我下棋就好了，哪怕来个“臭棋篓子”也行！

这天中午，骄阳如火。树桠像打瞌睡似的摇晃，轻微的风声和稀疏的鸟叫蝉鸣，像是午睡的山林在打鼾、说梦话。

老王照例挎着望远镜，在山林里转悠。他翻越了一道道山梁，进入杉树湾林区，感觉有些劳累和疲倦，便想抽一杆叶子烟提神。但林区严禁烟火，老王身为禁令的执行者自然不能明知故犯，他进林区也从不带烟火，更不用说抽烟了。老王干脆背靠着一棵杉树坐下来，打算休息一会儿，甚至打个瞌睡。

这时，突然传来一个惊喜、热情的声音：

“啊呀呀，棋王棋王，我终于找到您了！“

老王抬起头来，只见林中小路上走来一个陌生的年青人。

“棋王，您让我找得好苦啊！”

“你是谁？”老王一愣，“我不认识你呀。”

“您不认识我，我却认识您哩！我是棋迷，更是您的铁杆粉丝！对您这个大名鼎鼎的棋王、护林模范，我虽没见过您本人，但在报纸、电视里见过多次哩！”

“哦，原来如此！”老王饶有兴趣地连连点头。“那，你找我干什么？”

“找棋王，除了下棋还能干什么？”年青人说。“我慕名跋山涉水几十公里，来方斗山林场向您讨教棋艺，在林场找不到您，就找到这杉树林里来了。”

老王长期压抑的棋瘾儿，一经撩拨，便如火上加油，心急手痒；也像馋猫儿见到了鲜鱼，跃跃欲试。

“欢迎欢迎啊！”老王倦意全消，一跃而起，大叫：“走！回林场去，大战几十个回合！”

“要得！”

两人立马兴冲冲地赶回林场。

棋子摆开。老王点起叶子烟，眼睛眯成一条缝，有如当年见到初恋的情人一样快活；他让来客走红棋，自己走黑棋。红先黑后，红攻黑守。根据红方攻势，老王拱卒、飞像、跃马、进炮、冲车，看似随手走来，却有条不紊，招招稳健，迅速转守为攻，步步进逼。年青人愁眉不展，绞尽脑汁，谨慎应对，还是连连失守，很快就兵临城下、将至壕边，不得不重兵守城、护驾。无奈，老王的车、马如入无人之境，冲得红方人仰马翻。不一会儿，红方士象被老王斩杀得一个不留。和以前接受挑战一样，老王的一杆叶子烟还没有抽完，对方的老帅就被“将”得走投无路了。

“输啦！”年青人遗憾地说。“棋王棋艺高超，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哪！”

“哪里！”老王谦虚地说。“过奖，过奖了！”

老王心想：这年青人不过是个“臭棋篓子”。但他明明知道我王某是棋王，还敢跋山涉水前来“讨教”，真是难能可贵呀。

“小伙子，不错不错！”老王拍拍年青人的肩膀，热情地鼓励道。“莫灰心，再来再来！”

“谢谢棋王！”年青人似乎也求之不得，赶忙重新摆子。“跟您棋王下棋，是难得的学习机会，输得再惨也高兴！只是晚辈棋艺不精，请棋王您多多指点！”

“好说，好说！”对方一口一个“棋王”，恭维得老王心里乐开了花。

于是，重新开战。

心里乐开了花的老王，果然“好说”。他不但破了下棋的规矩，主动让对方悔棋，还不时热心地指点对方一、两着。年青人不时对老王报之一笑，感激之外，似乎还有一点什么意思。到底还有什么意思，老王没有多想，也无暇多想，他的心思都用到棋盘上了。

突然，老王感觉尿胀，急需排泄。

“不好意思，”老王赶忙起身致歉。“我要上厕所！”

“没关系，您去吧！”年青人说。

厕所坐落在林场房屋的背后，厕所旁边是了望山林的最佳位置；上完厕所了望山林，是老王从开始当护林员就养成的习惯，至今坚持了三十多年。老王毕竟是护林模范，哪怕下棋下得走火入魔，忘乎所以，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老王一泡尿撒完，走出厕所，不由得习惯性地拿起挎在胸前的望远镜，从左向右扫视山林：倒流水，枞树坡，冉家沟，青杠坪，百夹竹林……

突然，老王发现杉树湾林区的公路上停着一辆货车。他再往公路边的杉树林里张望，竟然看到一棵杉树倒下了。

老王大惊：什么人贼胆包天，敢趁老子午休下棋时盗伐杉树？……联想到来历不明的“臭棋篓子”，以及“臭棋篓子”刚才的笑意，老王恍然大悟：狗日的，先调虎离山，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幸好老子尿胀了，不然……

老王不动声色地回到棋盘前，坐下。年青人盯着棋盘，似乎还在冥思苦想克敌制胜之策。

“好久没人陪我下过象棋了！”老王感叹。“年青人，今天我要和你下个够！”

年青人爽快地回答：“晚辈乐意奉陪！”

“呵呵，知道你乐意奉陪！”老王意味深长地笑道。“小伙子，想好招数没有？该你走棋了。”

“想好了。”

年青人说着，跳开中路马，借助当头炮叫将。

识破了年青人假讨教真盗伐的意图，老王不再手下留情。只见他果断地飞象，露出藏在象底的车，来个反叫将。年青人只得平兵保帅，被老王白白地吃掉一个过河兵，刚从中路跳出的马也被困住，动弹不得。形势危急，眼看又要输棋了。年青人陷入了沉思。

突然，从林场外传来汽车的轰鸣声。

年青人忙说：“不下了不下了！”

说着，起身要走。

老王伸手按住年青人的肩膀：“你不是乐意奉陪么，怎么不奉陪了呢？”

“实在不好意思，我还要跋山涉水几十公里回去哩！”

“放心吧，你用不着跋山涉水了！”老王胸有成竹地说。“为了感谢你专程前来陪我下棋，我特地请专车前来送你下山了！”

“您请专车来送我下山？”年青人不敢相信。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老王的话音未落，一辆警车开到林场前，嘎然停止。

年青人看到警车来了，这才明白自己的阴谋已经败露，结局肯定像棋局一样全盘皆输，便赶忙挣脱，企图夺路而逃，但为时已晚。两名警察冲过来，将他制服，并铐住双手，押上了警车。警车上，早已蹲着三名垂头丧气的中、青年男子，他们都是年青人的盗伐同伙。

警车呼啸而去。老王跺着脚，悔恨交加。

“象棋呀象棋，你误我护林大事，毁我一世英名啊！”

老王猛地端起棋盘，连同32颗棋子，恶狠狠地扔向山林。

从此以后，老王只有望远镜一样宝贝儿了。他天天挎着望远镜，在山林里转悠，业余时间也不例外。偶尔有相识或不相识的人来找老王下象棋，他总是一口回绝：“不下不下！早就戒棋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