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坪,家中怡怡。
高庙古镇偏安一隅的小山村,因早年盛产楠木而得名。它不惹俗世喧嚣,不带一丝纤尘,你来或者不来,它都在那里,不声不响,不言不语。
楠木坪的梯田美得刚刚好,增一分则太饱,减一分则圆缺。带着天然的纯净,任你挑逗戏谑,它只会自顾自安静。
犁完田回来的牛儿,没来得及洗净一身泥,踩着夕阳的余晖,走在回家的田埂上。二姑孃紧跟在后头,挽着裤腿,背着铧犁,一顶斗笠把阳光挡在外面,她已种下了春天。
秧苗很争气,齐丫丫的一大拢,只是有一点挤,瓦坝子(小地名)分一点,大房子(小地名)分一点,倒是很均匀。
水田里,代强伯伯、淑兰孃孃、二姑孃、虎娃表叔比插秧速度,一晌午功夫,棕田变青绿。只是,秧苗都没站好,或低头沉思,或弯腰驼背,或仰天长啸,各有各的样子。
趁秧苗生长的间隙,妇女们赶紧腾出手来,没经意间,黄金牙都长成了一芽一叶。十指飞快,细数嫩绿,再调皮的茶仙子,在这群妇女手下,只能乖乖就范,安静地躺在箩篼里。
太阳趴在地上,盖了一层金光,弄蝶、蛱蝶、灰蝶、粉蝶、凤蝶,似乎是约好了的,穿梭在茶园里,游走在指缝间。
万物皆有灵性,豌豆荚正经历它最美好的时光,蝶舞其间,相得益彰。
不远处,一群白鹭比美,秀羽毛的,比美腿的,炫飞行的,都不认输。“吼,去!”白鹭齐飞,落霞为背景,影子与梯田交相辉映,简单的视觉构图,便是一部大片。
立夏,又是农忙季,薅玉米、挖洋芋、上肥料,石板上、小路边、菜地里皆是匆匆身影。
尖山子(小地名)树林里,每天都有音乐会,懒懒虫是最勤劳的音乐家,早上打击乐,中午狂想曲,傍晚摇滚风。累了,歇一会儿,音乐又响起。
夏季充沛的雨水,满足了秧苗所需的营养品。挺拔的身姿,显示了田野的傲娇,捡一汪青绿,化作地毯与山衣。
夏夜,院坝里放一把摇摇椅,咂两口生黄瓜,哼几句小曲:这六月哦黄瓜冰冰凉,群妹儿对我两样心,她跟别人就说不完,跟我又默不出声。墙根的蛐蛐儿附和了两声,没趣地跑开了。
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一粒粒稻子,仿若十月怀胎的大肚子。
秋高气爽,瓜果飘香,正适合打谷子。幺爸扛来拌桶,女的负责割稻子,男的负责打谷子,咚、咚、咚,天地之间响起了协奏曲。
稻谷背回家,它们横七竖八地躺地上,悠闲地晒着太阳,只留稻草守着方田守着村庄。
炉子上的腊肉早已香气四溢,黄猫都去望了好几回。很快,一桌菜呈现在眼前,香肠、豆花、皮蛋、凉拌鸡肉、香辣鱼……收工回来的亲戚们,简单洗个手,围坐在一起,一边品尝美味,一边分享秋的喜悦。
岁月变幻着时令,楠木坪悄然换了风景。山峦横亘,梯田带着几分冷峻。
“等娃儿些回来,就杀猪。”冬月间,天气越发凉了,楠木坪迎来了杀猪的季节。
父亲喊来邻居、亲戚帮忙,杀猪匠磨快刀,起锅烧水,一头大肥猪在推推搡搡之中,被送上了断头台。
秸秆是生火神器,挽个疙瘩,一把火就旺了起来。随着秸秆的燃尽,稻草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熬油、炸酥肉、装香肠……母亲围着灶台忙了大半夜,准备着过冬的食品。
夜里,白色信使们悄然而至。推开窗来,纷纷洒洒,在月光映衬下,唯美而动人。
“落雪了!”母亲半夜起来,给火炉子添几节柴。
白色地毯无限延展开,梯田美美地睡了一夜,用铅笔勾勒轮廓,田埂黑白分明。一路奔向梯田,胖狗跟了过来,人的脚印,狗的脚印,绘就了一幅水墨画。
调皮的永洪表弟摇落树上的雪,装了我们一背心,雪战的导火索由此拉开。揉雪球、拿盆装、抹脸上,尖叫声、欢笑声、喧闹声,直接传到了赶场坝(小地名),沸腾了楠木坪。
四季轮换,周而复始,纵远在天南海北,我们心中总有一方梯田,总有一个楠木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