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晚上,我同晓雨坐在一家生意清淡的咖啡厅里,呷着杯浓浓的咖啡,海阔天空地闲聊着。聊过好一阵之后,晓雨突然面有慽色地对我说:
“肖野,你晓不晓得姚剑波给人杀了?”
“你说什么?”
我当时吃惊得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擎着玻璃杯的手也不由得一抖,差点儿让杯子从手中滑落掉。
“姚剑波给人杀了。”
晓雨看着我轻声重复了一遍,低下头闷声不响地喝了一大口咖啡,随后长长地叹息一声,把头仰靠在椅背上,神色黯然。我望着悲伤的晓雨,终于相信了他的话。我的心登时像被一把锋利的剑刺穿了似的,痛得几乎要放声大哭,但我没有,我强忍住内心的悲痛,沉声问道:
“谁杀了他?”
晓雨没立刻回答我,沉默了会儿才说:
“林济生!”
“什么,林济生?”我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方缓过神来,喃喃自语:“这不可能,他俩可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林济生杀姚剑波,这怎么可能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这有什么不可能?”晓雨呷口咖啡,对着我苦笑道,“这年头,为了钱,连亲兄弟都会相互残杀,更何况朋友。”
此刻,我的心情异常的沉痛,我什么话也没说,只微微点了点头。过了半晌,我才问道:
“你知道林济生为什么要杀姚剑波吗?”
“知道。”晓雨说,“这案子是我接的。”
“那你可不可以跟我讲讲?”
“当然可以。”
我从裤兜里掏出包香烟,散一支给晓雨,自己嘴里也叼了支。我点着烟,深深地吸了口,喷着浓浓的烟圈说:
“那你现在就开始吧,越详细越好。”
“好!”
晓雨抿了口咖啡,抽了口烟,然后把魁梧的身子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声音低沉地讲述起这出悲剧。我手握着玻璃杯,默默地倾听他的叙说。淡淡的蓝色烟雾在我们的头顶上空袅袅飘浮着。
“事情是这样的。”晓雨开始讲道,“四月八号那天晚上,林济生拉姚剑波到自己家里喝酒,他俩一边喝酒,一边侃着生意。侃着侃着,姚剑波就开玩笑地问林济生想不想发财。林济生当即就笑着点头,说想呀这年头哪个不想发财,只是没招儿。姚剑波又问他信不信得过他,林济生说当然信得过他。他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哥们,林济生蛮信任他。姚剑波就说,既然他信得过他,那就指条生财之道给他。姚剑波告诉林济生,他厂里需要一套机电设备,价值不下八十万,要是他搞到了,就能从中得到十万块回扣。林济生听了,当时乐得哈哈直笑,可过后又犯愁了,因为没那么多本钱。他想了下,就开口问姚剑波能不能先预付一部分钱给全。姚剑波当时没同意,推说他厂里长期产品积压,一时还拿不出那么多资金。不过他答应林济生,只要设备进了厂房,他就马上会付买设备的钱和回扣,一文也不少他的。林济生听了他的话,也就没再求他。姚剑波接下来倒是帮林济生贷了一笔款。”
话说到这儿,晓雨就停了下来,他呷了口咖啡,看看我,接着又继续讲了下去。
“林济生把那套设备从广州运到了姚剑波厂里,喜滋滋地对姚剑波说,这回他总算发财了,他得好好谢谢他。没料姚剑波说,他厂里现在不需要这套设备。当时林济生惊得瞠目结舌,过了好半天才气呼呼地对姚剑波吼了起来,他说他花了七十多万把这套设备买了下来,要是他不要,这七十多万不就扔到水里去了。他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姚剑波才不管他这么多,口气铁硬地对他说,他是决不会要他的!林济生没法,只好吓唬他,说要是他不要,他就上法院告他。姚剑波听了,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他告不倒他,因为他们之间没签合同。林济生听了,整个人都傻了。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气得只好破口大骂姚剑波不是人。他说,他没跟他签合同,那是因为他相信他。他们是从穿开裆裤玩到现在的铁哥们,哪有说话不算数的道理。姚剑波也火气冲天起来,为自己辩护,说相信归相信,哥们归哥们,合同归合同,生意归生意,他没同他签订合同,他就没这个法律责任。他是决不会要这套设备。林济生恨得牙痒痒的,大骂姚剑波存心要害他,说他不要设备,那还有哪个要这种东西。没人要它,不就成了堆废铁。而这些钱都是靠贷款来的,到时候他就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还不清这笔债,他还不得蹲号子?姚剑波冷冷地说,那是他自己的事,与他无关。林济生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姚剑波骂,你不仁,那我就不义。说着,就是一拳朝姚剑波脸上打去。姚剑波也火爆起来,他俩就这样拳来脚往扭打起来,最后林济生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姚剑波的后脑狠命砸去。姚剑波让厂里工人及时送到医院,但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当天晚上就死了。”
说到这儿,晓雨情不自禁地摇头叹息了声,猛地吸了口烟,难过地对我说:
“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的。”
听完晓雨的讲述之后,我对姚剑波不守信用深感不满,就问:
“你晓得,姚剑波为什么要这样欺骗自己的好朋友吗?”
晓雨吐了口烟,又啜了口咖啡,然后对我苦笑道:
“还不是为了钱!”
“为了钱?”我不解地问,“你清楚其中原委么?”
“当然清楚。”
“那你说说吧!”
“那好。”晓雨清了清喉咙说,“姚剑波原是打算把这桩买卖让给林济生做的,可后来他的一个手下私下里送了他红包,他就改变了主意,把买卖转给了那个人。”
“原来是这样!”我忿然骂道,“这小子为了几个臭钱,就背信弃义,坑害朋友,真是禽兽不如!”
对于我的愤怒,晓雨并没表示什么,只是一个劲儿抽烟。过了好一会儿,他抬眼瞟了我一下,幽幽地叹息道:
“这年头,人是越来越不可信的了。”
我也有同感,叹口气说:
“是啊,这年头人与人之间缺少的就是真诚和信任了。”
接下去是一阵沉默。我们俩似乎没有了适当的话题,只各自若有所思地吸着烟,脸部罩上一层伤感的阴云。对于姚剑波的死,如同对于林济生不幸的遭遇,我们俩都感到难过。我们大家毕竟朋友一场。
良久之后,晓雨感叹道:
“真没想到,像林济生和姚剑波这样要好的朋友,也会为钱而相残,这真的令我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真令人难以想象!”我忧伤地说,“我常想,要是这世间没有钱这东西,那该会减少多少悲剧发生呀。钱这东西,看来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想,我们该诅咒的不是钱本身,而是人对金钱的欲望——邪恶的欲望吧!”
“嗯,你说得对。”
我们举起杯,将里面的液体一口气全干了,然后站起身,朝灯光幽暗的门外大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