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莱尔
巴黎即景,你看见了
红发女丐褴褛的衣裳
还有风尘女子干瘪的乳房
丑恶之门一扇接一扇朝你洞开
纷至沓来的是被挤压薄了的阴影
它们踩疼你敏锐而脆弱的神经
大麻的幻境也无法使你逃离痛苦的追捕
巴黎终生忧郁。灰蒙蒙的天空里
太阳来不及探出头便冻伤了手指
你固执地操起十九世纪最沉的一管鹅毛笔
洞穿情妇的肚脐眼
寻找从污泥中绽开的白荷的清香
别无选择。你让腐尸的手将雕像
高高举过头顶,让人类在你犀利的目光中瑟瑟发抖
这是一种苦涩的汁液,这是用血酿造的酒
在某个严寒的黄昏,你喝得酩酊大醉
像个丢失了情人的流浪汉,在巴黎街头寻找巴黎
你嘴里叫喊着:把上帝扔到地上
将最美的诗篇献给撒旦
你询问天鹅,询问一颗赤裸的心
灵魂深处的黎明何时降临
你坐在一张陈旧的书桌旁,外面阴雨绵绵
低垂沉重的眼皮,你一手握住天使的翅翼
一手握住月亮的忧伤。在音乐的怂恿下
你想离开这个阴霾沉沉的地方
而脚踵总会被一种激情层层封锁
一颗苦闷的心灵,夏尔·波德莱尔
你生活在恶中,爱的却是善
巴尔扎克
巴黎遍地是金牛犊和投机商
交易所的墙壁上粘满贪婪无耻的目光
昔日金碧辉煌的皇宫也在
以惊人的速度剥落,黯淡无光
整个巴黎不可阻挡地跌入黑暗的泥潭
这一切,你从律师事务所的窗口亲眼看见
法兰西的天空密布阴云,寒风刺骨
一股腐烂的气味终日纠缠你敏感的嗅觉神经
折磨人的痛苦使你像患了哮喘病,透不过气来
某日你终于推开那扇大门走出事务所
在一张明净的书桌旁坐下,埋头写作
像一位不知疲倦的纺织工
你所纺的是那段罪恶渊薮的历史
就像一位医术高明的临床医生
你操起那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
解剖一个个病入膏肓的肌体组织
在高倍镜下,专心致致地研究导致病变的原故
然后将所有的病例精心收集成一部《人间喜剧》
穿过精彩纷呈的戏剧长廊,心灵被一阵雨打湿,沉重如石
当初你何必赊购巴黎
和柳树下盛大的乡村筵席
使你终生被凶恶可怖的债主追捕
何处可逃?这个靠梦想支撑生活的家伙
何时,究竟何时才能揩干额际的汗水
轻松自在地呷一口真正属于自己的咖啡
让忧心愁绪从此不再来打扰你
罗曼·罗兰
二十世纪那时的天空
密集着硝烟和枪炮声
多少无辜的生命,连同他们的希望
被战火的狼牙撕咬得格格作响
整个人类陷入濒临毁灭的悲惨境地
这一切使你博爱之心剧痛
你终于愤怒了,高高举起用橄榄枝装饰的
旗帜,在血雨腥风中猎猎飘扬
你情绪激昂地吹响冲锋的号角
向着政治家的诺言和文明的罪恶进攻
你义愤填膺用犀利的文字
痛斥战争,以及那群魔鬼
反战的浪潮从法兰西上空
传遍世界各地
作为一名骁勇的战士,你没有枪
武器是你手中那支尖锐的笔
你不匮余力,用它痛击罪恶的战争
用它鼓舞全世界人民为和平而斗争
用它疗救二十世纪最沉痛的伤口
为人类的和平与民主自由,你操劳一生
和平的曙光尚未降临,你就离开了人间
为你送行的依旧是密集的枪炮声
还有安乃德和约翰·克利斯朵夫
拜 伦
在你看来,欧洲十九世纪属于青铜世纪
专制与强权紧锁的版图
连风也丧失了应有的自由
奴役的皮鞭像暴风雪一样张狂
这一切使你渴望自由的心痛恨不已
作为一名坚强的勇士,你单枪匹马
冲进锈迹斑驳却依旧坚固的皇宫
同那群罪恶的黑暗势力激烈交战
你满怀激情地吹响战斗的号角
号召一切受压迫受奴役的人民起来
为自由,为解放而斗争
然而,道路,通往自由的道路,在哪里?
贯于讽刺的你,一生也没能找到
才华横溢的头颅也不敢把明天畅想
是谁逼迫你远离自己频频眷顾的故园
从此四处颠沛流浪,从意大利到希腊
一路回荡着你雄浑的进行曲
谁能扼住你为自由而歌的喉咙
谁能迫使你低下高傲的头颅
一位桀骜不驯的反抗者,乔治·拜伦
你的一生在斗争的风暴中度过
雪莱
那时伦敦的灰雾潮湿而又沉闷
窒息得你透不过气来,你终于
从书堆中抬起头来,眺望窗外
阳光下云雀无拘无束地飞翔
你对自由充满了渴望
凭什么样的勇气砍断那根绳索
让普罗米修斯走出高加索山的悬崖
自由的天堂高耸于你的想象
漫步在佛罗伦萨黄昏的街头,你发现
皮鞭的阴影依然是那么浓密,那么沉重
在语言中抗击黑暗,诗歌是把锋利的
剑,你把它插进反动者的心脏
西风横扫阴沉的欧洲大地
你说:冬天即将过去
春天离我们还会遥远吗?
计算着腐朽的树叶还能停留多久
你预言:一场风暴必将来临
而你来不及感受风暴,就在暴风中
离开人世,三十个春秋多么短暂
诗人啊,你将永远活在自己的诗句里
叶 芝
也许是画布的尺幅太窄,容不下你的世界
你将油彩扔回给父亲,连同他的期望
从斯莱哥的乡间小路出发
你开始奔波于诗歌之途
神秘之光怎样锃亮你的心扉
你思考丽达与天鹅是怎样把人类创造
站在残破的塔顶,点燃梦想
你把诅咒变成葡萄园
你用一生寻找一个主题
如同你所执迷的爱情,注定不会有结果
你辛勤耕耘着诗歌
它使你的生命燃烧得如此辉煌
半个多世纪已经过去,触摸你的碑文
我依然感受到你曾经的心跳
向生活,向死亡,冷冷看上一眼
骑士啊,向前!
果戈里
西装破得像狼群
他徘徊在彼得堡阴森的街巷
寒风像贫穷一样围追着
大理石般的脸,沉重地低垂在
堆满书信的森林里,那森林仿佛
因嘲讽和失误而叹息
心像通过敌对的隘口
飞扬的一瓣百合
莫斯科的天空总是阴云密布
阴影像蛇一般四处游动
这一切,大口啃食他良好的愿望
在阴霾笼罩的时刻,他向上帝发问
何时,究竟何时乞乞科夫们才能
退出舞台,让蔷薇花盛开于大地
他在心灵上彩排人类的丑恶
在语言中抵抗黑暗
梦的火焰点燃野草,瞬间
在黑夜里熄灭,窗外雪花狂舞
谁能琢磨透他内心的变化
谁能诠释被黑暗焊住的灵魂
在他焚烧完最后一部书稿之后
宇宙间充满了哭声和笑声
惠特曼
就像夏威夷的火山岩
炽热的心曾怎样跳动过
奔放的血液和充满激情的歌喉
曾怎样歌颂他所歌颂的一切
壮丽的山河,自由的心灵
曾怎样激荡在每一个白天和黑夜
惠特曼,一个伟大的歌者
他的歌声深深打动过整整一代人的心
我们今天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那透彻而永恒的节奏响起
太清纯,太有力的清纯
也太宏伟,仿佛是奔腾的亚马逊河
宇宙间充满了自由的欢唱
大师的歌声何时停止过?
他所唱过的歌绝不会终止
就像永远照耀大地的太阳
所有的时代都会倾听
而他的名字也不是死的名字
我们把他写在骄傲的大理石上
一直到永恒
普希金
绕过幽禁的岁月,你平静地走出皇村校门
带走一缕清新的风和红色的尖帽
思想的种子在你心灵的沃土上萌芽
激情的火焰点燃永恒的梦想
在严酷的时代,自由之魂
在你滚热的血液里奔腾呼啸
你以无畏的精神
抨击宝座的罪愆
你以火的语言
书写自由的诗篇
在专制与黑暗紧锁的版图上
你为苦难的人民呼吁同情
你号召枷锁下的灵魂去砸碎枷锁
沙皇的铁腕欲扼住你金属般的歌喉
在南方,在米哈伊洛夫斯克
你依然热情地讴歌自由
谁能割断你为自由而歌的喉管
谁能迫使你低下永不屈服的头颅
你静静长眠于圣山修道院,但你
并没完全死去,你不朽的灵魂依旧活着
如同太阳,光芒四射
永远照耀俄罗斯,照耀整个人类
但 丁
你穿行在一片黑暗的森林中
那里没有一丝自由的风
三只野兽正朝你迎面走来
此刻谁能递给你一柄长剑,一支猎枪
谁能引领你从另一条路走向光明
流亡人间,你历经地狱,而天堂
只是幻想中一道划空而逝的电光
你在中世纪的灰雾里散步,发疯
你呼喊着,如春雷响彻亚平宁
暴雨打在粗糙的稿纸上
在雷声四起的诗行中
你清点人间罪恶
燃起焚烧地狱的火焰
你寻找爱情,而爱情不在人间
没有人能割断你金属的喉管
在新世纪的阳光下,你放声歌唱
而所有的歌唱,都只是一次埋葬
埋葬旧时代,埋葬阳光下的阴影
一颗耀眼的巨星早已陨落
而其光芒穿越时空,依然如此强烈
精神不朽,如同太阳,恒古常新
正如你所说:一个人死了,就像他还活着
贝多芬
宇宙是多么沉寂,于你
在阴霾沉沉的黄昏,或是清晨
你独坐在钢琴前,俯下身
风暴从四面八方向你袭来
你感觉到,生命不该如此沉寂
推开那扇窗,蓝色的阳光
在你不屈的眸光中熠熠闪动
激情和梦想,如黑夜之火
把你的世界照亮
十指在琴键上跳荡,多么灵巧
生命的火焰在旋律中热烈地燃烧
所有的苦闷与忧伤
都化作铿锵之音
你终于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将一面旗帜高高擎起
人生与命运搏斗的辉煌
贝多芬,一位不屈服于命运的歌者
你用心血谱就的伟大乐章
已激荡了三百多年,且将永恒
你用幻想写成一部书
汗渍和血迹印成彩色封面
弥尔顿
弥尔顿,你是欧罗巴诗歌星座上
一颗最璀璨的星辰
你那飞扬旗帜的诗,铿锵有力
仿佛是一声声冲锋的号角
从黎明的熹光中强劲地响起
英伦半岛的上空闪烁着火的光芒
沉郁的浓雾里,响彻你的呼唤
坚定的克伦威尔和无数热血沸腾的人们
将一颗颗火热的子弹射向自由的仇敌
高贵的头颅最终卑微地垂挂于绞刑架上
卑劣的攻击像狂风般袭卷欢腾的大地
你站在风尖浪口,无畏无惧
你用雄姿奔放的散文,犀利的语言
痛击那群无耻的卫道士,为自由作最精彩的辩护
你给弑君者的头顶戴上圣者的光环
光从你的眼前消失了,遭遇不幸的诗人啊
你依然凭藉一颗不屈的灵魂构思雄伟的诗篇
攥紧生命的执著,你像瞎眼的力士参孙
把寻欢作乐的腐朽的宫殿拉倒
从你身上闪耀的光芒比太阳更明亮更有力
沈从文
一个城市的吹箫人
箫声回响于湘西秀峰之巅
回响着悲怆
和淳朴的风情
《边城》是篙
撑着桃源的竹筏
浮游于湘水之上
溅起的浪花浸透纯朴
原始的性灵和翠翠的泪
一个城市的思想者
紧贴西装的灵魂
更接近泥土
更接近生命的原色
一个城市的过客
拾起漂于烟雨的枫叶
把坎坎坷坷的旅途
编撰成书
然后憩息于《湘西乡梦》
海 子
土地已长不出纯正的麦穗
他攥紧生命的热望,尖利的麦芒
一次次划破他厚实的手掌
血迹使他神往盛开白色花朵的原野
生长于心中的麦粒
在钢铁与泥土之间呐喊
谁在倾听?他在午夜的月光中
高声朗诵滚烫的诗句,蓝色的梦呓
他的思想是绽开白荷的太阳
一次次灼伤洁净的额际
沿着血色的光芒,他寻找家园
那被沙尘不断侵占的绿地
锃亮的心灵泅游于断层的阴影
紫色雨纷纷扬扬,麦地的守望者
已找不到通往家园的路
家园只是水中一枚虚幻的月亮
文弱的双肩承受不住尘垢的重负
自杀是一种绝望的抵抗
痛苦的灵魂最终憩息于净土
喧哗与骚动,从此不再打搅他
顾 城
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用彩色蜡笔描绘自己的天空
轻轻拾起紫色的贝壳
你走进精致的幻境
你用整颗心寻找纯净的色彩
抹去都市的浮尘,黑色的诱惑
让心灵回归自然,灵魂回归灵魂
让野菊花芬芳你的唇
装满星星、蒲公英和蝈蝈的心灵
省略了病树、污染的河流
幽蓝花开在你洁净的脸颊
你游弋于另一个世界
而尘沙步步紧逼你明净的瞳仁
你无法彻底摆脱现实的追捕
幻想的羽翼在夹缝间绝望地颤动
一根巴茅草足以刺伤你敏感的神经
风吹散了花香,春天的家园
却吹不走你心中的孤独
你只好以纯银般的声音
同你的梦对话
你匆匆地走了,但你所唱的歌
将长时间在宇宙共鸣
因为你淡淡的蓝色音符
引领心灵回家
陶渊明
先生的歌声早已哑然
南山仍在东篱之外抒情
手把一盏淡黄的酒
将菊的清香慢慢啜饮
诗人憩息在
悠然的心境内
撕碎误入三十年的尘网
田野的风吹绿枯黄的心
桃花源的水穿过你的脉管
滴落出美妙的纯净世界
锄头上荷轮明月
走进精致的莲
抖落满身的风尘
居在远离喧嚣的草庐
像鸟儿一样自由地歌唱
歌声散淡而纯粹
在你绿意葱茏的掌心上
生长出超然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