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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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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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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兄



阮德胜


代兄,是我大姑。她的名字,如爷爷奶奶期望的一样,在她之后“带”来了我的父亲和叔叔。以至这个带着美好愿景并能如愿以偿的名字,在那个年代的家乡长女中,屡屡重复地起着。想起奶奶在世经常心疼地说她“你真是个劳命啰!”的话和我对她不太多的往事记忆,原以为上户口时写错的“代”字,还真有了“代替兄长”之意,暗合着责任与担当。

至今回到家乡,已经为数不多的上辈老人,提起大姑,无不赞叹两句,之于印象,说她十来岁就长有两根水牛尾巴一样粗长的辫子,弯腰做事都得咬着辫梢;再就是,什么时候后边都跟着两个弟弟,双手护着不轻易让别人碰一下。说得更多的还是她的勤劳,最形象莫过于:“她做事一个人顶仨,俩手劳起来跟钉耙子一样。”

大姑不这么劳能行么?

长相端庄、勤劳能干的大姑,在进入谈婚论嫁的年龄,家里门槛差点被媒人踩断,就在那块红盖头即将落顶之时,爷爷突得急性阑尾炎生生“痛”死。家中的顶梁柱轰然倒塌,一家人抱着痛哭之后,大姑望着裹着三寸小脚的奶奶、正在读师范的父亲和读高小的叔叔,擦干眼泪,一剪刀绞下大辫子,跪求乡里老人为爷爷办了老事。同时,她对前来吊丧的姑父说,“你回家与大人商量商量,婚日子不变,但你要先来到这边做两年事,等大弟弟毕业了,我连人带妆一起过去。”姑父也硬气,当即做了决定,爷爷入土的第二天俩人便戴孝下了田。姑父是山里人,不会种水田。姑父要学,大姑不让,大姑怕人说她在“欺”姑父的劳力,其实大姑最需要的是身边有个男人,哪怕只是站着也行。大姑开始学起犁田打耙,一个季节下来,她成了用牛的好手,至今在我们普丰圩找不到第二个女子。两年后,父亲毕业回家挑起了家庭重担,在奶奶的催促下,大姑恋恋不舍地“嫁”出这个苦难而又温馨的家。

大姑是出了这个糠箩进了那个麸箩,原本讲山区田地少活儿会轻巧些,可她生养了五儿一女,而头三个儿子是连胎,也就是一年生一个,农村人说忙成啥样子的顺口溜正是她那些年的写照:“锅又滚着,伢醒又着,自己又要上马桶”。她盼着老天天天出大太阳,家里似乎永远有几篙又几篙晒不干的尿布;她盼着自己再长两双手,又能牵又能抱还能洗衣做饭;她盼着日子像撕日历一样,撕快一点或一下多撕几张……那些年,大姑是在“慌”中度过的,什么事都是慌着做,什么时候都得慌着孩子。日子也荒,一家连老人六张嘴,只有姑父一人在生产队挣劳力工分,大姑只得起早贪黑起抓些事做做以贴米缸。后来,她说三个头里的儿子是怎么带大的,她都记不得了,其中老二长大爱干净,她笑他小时候自己屙屎自己抓。其实她当时下地回来,抱着老二哭了半天。

我记事之后,印象最深的是每年春节,初二或初三,父亲还有奶奶都早早地站在门前稻场上、搭着手罩朝东边张望,只要大姑一家上了大泊湖的埂堤,远远地就能认出,父亲会跑着去接担子、牵孩子。大姑的最小儿子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就是说,那时他们一家来“拜”年,一来就是七八个。有几年,我很不喜欢他们的到来,他们一来我家的东西仿佛全被他们吃光了。父亲当时在乡镇惟一的一所企业砖瓦厂当会计,家景相对较好,大姑一家来时三餐有两餐吃在我家。好客的母亲只要见到大姑家来人,不仅老鼠洞里的东西都会掏出来给他们吃着、带着,而且在做每道菜时都多放两勺油。每每吃饭时,大姑都会早早地站起来,一个一个地从排着队的儿女手中接过碗,往他们的碗里捺菜,还不停地说:“吃,多吃点,舅母做的菜好吃耶!”等我们上桌时,碗里碟里只剩下汤汤水水。我们还不能吭声,说“客人”吃多了,筷子立马上头,不是父亲的就是母亲的。那时,极不理解!打小,也不像后来的孩子与姑姑都很亲的样子,我不是很愿意去大姑家,大抵是因为到她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不说,大姑总是洗衣做饭下地、下地做饭洗衣,犹如风车不停地转动,也没有时间带着我玩,更者在那群老表堆里吃亏时居多。

大姑熬到小儿子结婚,子女在自己的行业中都有了风光,可是孙子辈又雨后春笋,不带不带哪天都得有照应。就在我们感慨大姑终于迎来好日子之时,姑父查出胃癌,尽管住院、手术、陪护都有儿女在左右,但大姑坚持全程服侍,尤其是术后调养,大姑一日六餐地做流食,令姑父在同类病患中的生命长度成为不多的例外。姑父走后,子女轮值赡养大姑几年,可她之后还是要求回到老家,守着老屋,守着温情……大姑老来很胖,又有“三高”,她还“很能吃”,我劝她“少吃点”,她说“这么多东西,那些年哪有?不吃不都坏掉啦!?”我哑口。那些年,大姑肯定饿过,并且深刻。

今年春意盎然的“三八”节下午,大姑因中风医治无效,停止了人生脚步,她高寿八十有三,五世同堂,算得一种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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