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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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藏着个王疯子
北方，冷冬的降临使这片荒芜的土地更加凄凉。
一大片的枯草凝结上了一层薄霜，在寒风的凛冽中依靠着冰霜的固定，硬是一点都没有摇曳，任凭雪花在周围飘荡，却不被影响着舞动起来。
黑暗在雪的冲刷中悄然降临在这个世界，在雪花的缝隙中可以瞥见，有几道亮光。
这是位于山西的一个小村子，是生我养我的地方，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却在父辈的口中体会了一番我从没有亲身经历过的色彩。
父亲说，那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寒冬，整个大地被白色覆盖，仿佛多么耀眼的太阳都无法将冰雪消融。更记得那年，村里的王疯子和莫瞎子就在寒冬中结束了自己令人感叹的一生。
那天罕见的没有下雪，但天气还是非常寒冷，父亲当时还很小，被老天爷冻得直呼“受不了，这好冷的天，简直是不想让人活哩！”每当这时爷爷就会一巴掌拍在爹的头上，怒骂一句“天气这么好也不出去转一转，兴许你们小孩子多跑一跑，就把雪融化了呢！”过去的老人都认为小孩子的身体里有火，所以冬天小孩子去外面跟着三五伙伴们一起玩耍的时候也不担心孩子会着凉，要是赖在家里求温暖，可是会被骂的。
黑夜，爹很早地就上床休息了，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身上也穿着一身厚厚的衣裳，这半个月以来的大雪和寒冬已经让人们做到棉袄不离身了，冬天的早晨伴随着积攒了一夜的寒气，没有几个壮汉能够顶得住。如果是老人，那说不定磕碰一下腿儿都能给摔断喽。
躺在床上，父亲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就想着要下床去缸里舀一口水喝，那时候的冬天，黑夜带着口渴睡去是万万不可的，就算水缸子放在屋内，第二天缸子里也会有很多的冰碴子。清晨起来口干舌燥，家里有干燥的柴火还好，但是没有的话，就只能在门口抓上两把白雪送入口中了。
笨拙地动了动身子，还没来得及把压在的被子翻上去，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怒骂声。
“王疯子，你又耍什么疯！”骂人的是邻居，村里人都喊他姚壮汉，他从小便经常锻炼，也不会恃强凌弱，经常在村里的老人的身边帮些力气活。曾经我爹不听话犯浑的时候姚壮汉还吓唬过他，我爹大叫：“你一拳打到我的身上来，就我给打的散架了。”说来我还得叫老人家一声姚爷爷，辈分上他是我爹的小爸爸。
他还在琢磨王疯子又干了些什么惹人烦的事儿了，外面就又传来一阵吵闹声，在家里听不清楚，爹连忙起床跑到了门外，连水也忘记喝了。
到了外面，只见王壮汉家的院子里站着四五个人，想来也都是凑热闹的，几人围着姚壮汉和臭名昭著的王疯子，一眼过去，我爹的爹也就是我爷爷，也在那围着两人的一圈人里。
王疯子身上穿的破烂，破旧的棉袄缝缝补补不知多少年，伸到了肩头的长发杂乱不堪，还沾着许多雪花，凝结了点点冰珠子。王瞎子刚来村里的时候虽然也是痴傻，但留着干净利索的寸头，有人说他以前犯过错误，住过几年监狱，这几年王疯子越来越猖狂，就有更多的人说“我早就看他不是什么好人！”了。
黑瘦的身躯在夜色下更加显得薄弱，带着不服输的气势与姚壮汉对峙，虽然个头刚到姚壮汉的胸膛，却双目圆睁似乎要用怒火在无形中作出批判。
“爹，这是咋啦？”我爹跑到爷爷身边好奇地问道，想来也是王疯子又作什么妖了，大黑夜得好好的觉不睡，反而是出现在了姚壮汉的家里。
爷爷低头看了看爹，也没有管他这么晚自己瞎跑出来凑热闹，轻声跟我爹说：“你小爸爸不知道从哪买过来一把好刀，说是要摆在家里镇邪，然后不知道怎么让王疯子知道了，就连夜到你小爸爸家里又骂又打，就是要把刀给抢去。”
爷爷看了一眼还在争吵的二人继续说道：“本来你小爸爸也不想管这个老疯子，反正被他打上两下也没有多么疼，就关了门回到了屋里，可是这疯子不管不顾，竟然想要把他家的门给卸下来！这才忍受不住和他争吵了起来，附近的几个邻居也就过来看看热闹，劝一劝他俩。”
“狗日的，你竟敢把日本人的刀挂在家里，你再敢拦我，我今天非得把你家门给拆了不可！”王疯子怒骂一声，周围也都寂静了下来，姚壮汉也愣住了。
但很快姚壮汉一把将王疯子推倒在地，怒骂一声：“就算是日本人的刀，那老子买的也是缴获的刀，是堂堂正正从日本人手里抢过来的！”
姚壮汉的嗓门那得多大，一声暴雷直接将王疯子震得呆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疯子想的东西我们哪能知道呢？
过了半晌，王疯子才撑着手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也没有一个人过去扶他一把。王疯子又看了姚壮汉几眼，摇了摇头后，手扶着刚刚摔得疼痛的屁股，慢慢地走了。
而我爹，也顿时感到无趣，回家喝了一口水后睡觉了。
第二天清晨起来，虽然厚厚的衣服和被子把身体捂得很暖和，但爹的脸却是被冻得通红。这是爷爷让爹睡觉的时候休要蒙住头，因为早晨起来如果头在被子里，那么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的时候就会着凉感冒。
因为身上穿的还有衣服，所以爹行动起来非常的笨重，终于把被子叠好以后，就赶紧坐到了火炉旁边，搓搓手再搓脸。
这时，爷爷推开了门，一股冷风也随着爷爷的进入而飘到了爹的身旁，爹赶忙又是搓搓手，再搓脸。爷爷看到爹这滑稽的一幕也是忍俊不禁，然后笑骂道：“别家的小孩子冬天都在外面玩雪，你倒好，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样在火炉旁边捂手。”
爹听到爷爷的调侃后，脸红了一下，但脸本来就冻得通红，也就没有被爷爷看出来。
爷爷似乎也是看出了爹那窘迫的模样，说道：“赶紧收拾一下，王疯子死了，全村的人都去帮忙，你就跟着我在我身旁玩一会儿吧。”
忽地听到王疯子去世的消息，爹震惊了一下，但也没有多想就跟爷爷出门去了。爹当时也就是个九岁左右的孩童，也不知道“死”究竟代表着什么，只当是以后再也看不到王疯子罢了。
王疯子是十年前来的村里，刚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副痴傻的模样，身边还跟着一个瞎子，她姓莫，是王疯子的老婆，村里人叫她莫瞎子（摸瞎子）。
刚来的时候虽然王疯子痴傻但也是明事理，毕竟有莫瞎子管着。村里人见他们二人可怜便收拾了一间没人住了的小院子，然后给他们分了点儿地，就这样在村里活着了。再后来一些时候，莫瞎子把腿给摔断了，王疯子也就没有人管了，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到处找事儿，让人嫌恶。
有一次爹正在村里的小学堂上着课，一块大石头就从教室的门口飞了进来，直直的摔在了讲台上，巨响声让学生和老师都吓了一跳。老师前去理论，王疯子也不答话，低头跑着又要去搬石头，老师急的飞也似的把他扑倒，最后理论不成，还被王疯子打了一顿。
今天，王疯子突然就死去了，爹听爷爷说，他是被活活冻死在家里的。王疯子的家里也有火炉，但煤球早就烧完了，疯子痴傻不知道去买，瞎子没眼找不到路去买。爹听了以后觉得不可思议，问道：“莫瞎子为什么没有被冻死？”
爷爷说：“莫瞎子睡着以后，王疯子把自己的一床被子也盖到了她的身上，自己躺着干草，抱着干草睡去了，早上起来莫瞎子怎么喊怎么拉，他也不动，就这样疯子冻死了，瞎子活了。”
说着话，就走到了他们俩住的小院子，进里头一瞧，莫瞎子正蹲在棺材边哭，而里屋的床上，也就摆着两张与冬天略显不搭的单薄被子。
莫瞎子哭了一会儿，忽然的不哭了，推开在她身旁安抚她的妇女慢慢摸索着走到里屋，我们也自然跟了进去，莫瞎子摸瞎摸到了床边，颤抖的手慢慢搬开枕头，从下面拿出了两枚干净的红色勋章，周围的人看着她手中的勋章沉默不语，几个容易动情的妇女已经哭了出来。
他俩都是老兵，所以王疯子看到日本人的刀才会急地骂娘。而王疯子那刚进村时带来的寸头，是军人的荣耀与烙印。
村里人出钱将王疯子葬了，不说多么的风光，但没有一个人的心中不含着尊敬。
姚壮汉在王疯子下葬后，带着他那把镇宅的刀，走到了村口的河滩。河面还是冰封，随便凿开一个冰洞便扔了下去，春来河面解冻的时候，这把刀就真正地离去了。
而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他们带着残缺的身体，带着崇高的灵魂，一同隐藏；故事的终章也将带着满篇传奇，带着难凉热血结束。
他们虽然已经死去，但他们的灵魂依然活着，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活着。他们将永远在天边，在心间，照亮着我们，照亮着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