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当我一次又一次踏上回忆的道路时,头顶总会有燕子飞过,这一次也不例外,我沿着这条并不笔直的小路继续走着,眼前逐渐浮现出了满是麦茬的田野,我从田埂上穿过荒无人烟的原野,王镇破败的街道便映入眼帘了。
我沿着王镇的街道继续走着,来到了我的家门口,这个我已经逃离了数十年的地方,这是一个兽药店,我父母靠着给家畜看病,另卖些饲料养家糊口。绿色的铁门,红底白字的招牌,仿佛一个来自往日的幽灵,朝我微笑招手,一个小孩坐在店门口杨树下的细而长的石柱上,我经常坐的地方,他肤色黝黑,破衣烂衫,那如同麦秸秆般孱弱的身体撑不起宽大的衣服,因此风一吹他的衣服便浮动起来,发出旗帜卷动时的声响。
我走到他的身边坐下,他抬头看着我,目光平静如水。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那窝燕子很奇怪,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用手指了指屋檐下的一窝燕子。
现在我知道了,我走到了2006年看见三只燕子摔死的那一天。
“它们马上就要死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们很奇怪,我的心是酸的。”
“就像吃了柠檬?”
“是的,你形容得真好!可是我没有吃过柠檬。”
“你以后会吃上的。”
我抬头去看那窝燕子,它们挤在那个不大的燕窝里,伸长了脖子,张着嫩黄色的嘴,嗷嗷待哺,它们发出的声音既无力,又急切,像是绵绵细雨打在玻璃上发出的声响。它们身上只零星地长着羽毛,脖子还是光秃秃的,像是一截长着短须的白萝卜。
一只成年的燕子在我们头顶的杨树上和燕窝间往返,它飞到树枝上时,便徘徊踟蹰,因此它飞回燕窝时,带去的不是食物,而是愤怒,它恶狠狠地啄击雏燕的脑袋,胡乱地胡乱地扑腾着翅膀,好叫它们闭嘴。它站在巢边,企图用翅膀把雏燕们推出窝,雏燕们则往它身后退去,表示了反抗,它气急败坏,愤怒地鸣叫起来。
“它在骂它们。”
“是的,它们就要跳下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云雾低沉,笼罩住了整个王镇,一缕缕的风在王镇的街道上穿行,画出一道道灰色的线条,往远处延伸而去了,此时的王镇是飘忽的,游移的,像河水般流动着,因此我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声。
当成年的燕子再一次飞到我们头顶时,四只雏燕躁动起来,最左边的一只颤巍巍地站上了家的边缘,用还未发育完全的眼睛向下看了一眼,随即纵身一跃,身子在空中扑腾了几下,摔在地上,死了;其余几只也一一跳了下来,两只摔死了,最后一只掉在兄弟的尸体上,勉强站了起来。成年的燕子见状,怪叫一声,朝远处飞去了。
第四只燕子呆呆地立在死去的兄弟旁,茫然地走了几步,用脑袋挨个蹭了蹭它们的身体,又绕着它们走了三圈,起先它走得很吃力,翅膀微张着,身子前倾,摇摇晃晃,后来越走越好,朝着西边走去了。它身上的羽毛比它兄弟的都要多些。
我们坐在三只死去的雏燕旁,小孩无限悲伤地看着它们,三只雏燕侧躺着,尚未发育完全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嘴角淌着点点鲜血。
“它们的羽毛还没长齐,为什么要让它们飞?”
“因为大的燕子不能接受。”
“可这是事实啊。”
“这的确是事实。”
小孩的父母如同风一样出现在了我们边上,他的母亲见到死去的雏燕,不问为什么,就用扫帚把它们扫进了垃圾桶,他的父亲严厉地责骂他为什么没有写完作业。
“给了你这么长时间,真是个垃圾。你是谁?”他父亲疑惑地看着我。
我本想回答,眼前的一切却如烟一般消散了,我又一次站在了荒无人烟的原野上,和煦的阳光照得我身上暖洋洋的,让我感觉像是躺进了被窝里,这时,我见到了一只行走在乡间道路上的燕子,它走过田垄,走过土地,走过河流,走过柏油路,又走过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