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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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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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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谣

“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让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我无数次伴随着这首童谣进入梦乡,现在的我跪在家乡的土地上,不知道,她是否听得到我的歌唱。

儿时的我总在夏期盼着冬,也总在冬时急迫去按响夏日的铃。可奶奶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花开花落,有过太多的春种秋收。她咒骂着黑夜的漫长,期待着太阳的照晒。死神的钟声准时的敲响,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祈祷挽留而慢下脚步,缓缓地来,悄悄的来,送还给人们恒古不变的黑夜与漫长。

前山已经假死了几年的老杏树,今年又奇迹般地开花结果。我抚摸着粗糙的树干,感受着它的残缺。生命的流逝下,岁月的洗礼中,老人与那老树仿佛画上了等号,在残缺中迎接着为数不多的欢喜,在欢喜后忙着筹划着死亡。死亡是必将到来的节日,因此,我也时常在想人在死前都会想些什么。有些人是这样描述死亡前的景象:你一生如幻灯片般从脑海中重现,又或是身处无尽的白炽与旷野。可奶奶临终前想的应该与这些都不同,想的应该是封建的思想,是现实的窘迫。是存在衣柜夹缝中的一万五千元,是棺材的厚度是否使她躺的安详。好好地来,好好地走,这没什么不好,因为在奶奶看来,她即将去往一个人类在描述中才存在的世界,她不想劳烦世人,只好只身一人前去探探远方的道路。

奶奶生前信奉的是基督教,周三赶集,他们的礼拜时间也恰好选择在了周三的上午,可能是为了体谅世人的懒惰,奶奶在聚会后为大家精心的衔接上行程。出于人类对宗教的尊重,礼拜时我往往会在一旁静静地欣赏。这些女同胞们盘坐在炕上,等待人员的聚齐,不慌不忙地聊着家常,如果哪位有事情恰巧来不了,也会托人带话。人来的差不多了,大家就跪在垫子上,以一首基督教的歌曲打开礼拜的大门,小时候的我还会唱一首,现在的我除了知道那首歌的旋律极其简单外,一个歌词也记不起来了。然后大家打开圣经,读着文章里的段落,哪个叛徒背叛了上帝,上帝在死后几天重生,上帝碰到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我印象中大概是这样的。大家还会探讨探讨心得与体会,随后便开始最后的祷告“我们都是罪人,愿主与我们同在”当你听到阿门,仪式也圆满的结束。

奶奶曾告诉我说世界终会末日,到那时,上帝将接这些信徒回家。我自然是不信,那对那些压根儿就不知道基督教的人是不是就太不公平了,我常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地这样想。不知道是哪个传教徒搞来了一张光盘,我们就简称为上帝的宣传片吧,我也有幸看了几眼,里面是黑红的底色,黑乎乎的人,遭受磨难的人,奶奶说这就是地狱,我看得出奇的害怕,看到一半就出去了,在老宅的院子中,看看云,逗逗鸟,等着仪式的完好,好一起去后街逛逛。

这些信徒里,我对老刘三娘的印象最深,操着满口大舌头的东北话,高高的个子映衬着黑黑的脸庞。爸爸说:“她不是个幸福的女人,男人没正事,天天的赌博喝酒,有时她还会挨上几顿毒打”。但从她豪爽的性格下,我丝毫察觉不到那份煎熬。她的教义不高,私下却与奶奶走得最近。一有空闲,就来串门儿,送些菜园的蔬菜,两人坐在大炕上,酣畅淋漓地聊上几个小时,我虽不感兴趣,但也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听到她对苦难的倾诉。曾几时何,我不知是神拯救世人,还是人将人的伤口舔舐。反正从她的脸庞上我从未见过低靡,我离开家乡后,搀扶奶奶去赶集的任务也落到了她的身上。奶奶去世后,我已经多年未见她的身影,她的死亡仪式我大概率不会收到消息,她或许也早已忘记了礼拜时安静呆在一旁的男孩。

小时赶集就是最快乐的事情,也是一周中最期盼的日子。从家到后街是不近的,奶奶因为眼疾走得较慢,我挽着她的手,即使再心急,也从不催促,反而还要时刻帮忙下着注意石头,台阶,迈步等口号。奶奶也一声不吭地走着,直到看到集市的边边角角,眉头才微微舒展。长大后我时常劝她不要再去了,需要什么告诉我,我买回来便是。但她总打着不亲眼看看就不知买什么的借口,其实她知道,她知道每去一次都是满头大汗,知道身体早已力不从心。她只是喜欢热闹,喜欢看看那些摊位的老人,时常聊聊谁家的谁住院了,谁家的谁西去了,顺便也让大家看看,老王太太还活着,活得还不错。

故乡的老宅巍然矗立,前院与南山相连接,后院是银白色的大门和水泥围墙,周围是石头与红砖的垒砌。从我出生奶奶就在这,燃气炊烟,擦拭灰尘。院子的轮廓清晰可见,可奶奶的轮廓我却无从谈起。粗燥的双手,皱纹横布的脸庞,苍苍的白发,但这应该是所有老人的表象。我记得格外清的是,安睡时彼此握紧的双手,被褥下暖好的衣物,睡前讲述的牛郎与织女,还有一个我现在都能复述出来的谜语小猪不吃糠,屁眼儿打两枪。热呼呼的炕头上,奶奶的轻微鼾声中,我安稳的进入梦乡,梦境中,我挽着她的手,在树林中遮蔽着太阳。

她边走边说“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微风拂着绿叶吹在我俩的脸庞,好不自在,杏子也掉落在手中,还没等啃上一口,喉咙就已经吞咽下唾液。美妙的乐章在有条不紊地上演着,偏偏一个“死”字,像弹珠打碎玻璃一般,我的梦沿着这细小的破碎,掉落到了现实。我第一次将死亡这个离我看似遥不可及的意义与现实联系到一起。那时的我,只知道,如若时候到了,杏子会落地腐烂,腐烂以后滋养树木,来年的小a传承着老a的养分,又结在了树上,似它却非它。果子没有灵魂,更无人在意它们何时落下。但当生命悄悄拉下帷幕,灵魂这个抽象含义在日子的浸泡下有了具象体现。还是那个白蒿村,还是那些陈旧的人,还是那颗老杏树,不过奶奶变成了爸爸,爸爸变成了我。灵魂如树干深深扎入泥土,她开始腐烂成为黄土,滋养着枝繁叶茂的我们。

写到这里,我想到了一句话“亲人的离去,就像潮湿”多年后的雨夜,思念的寒意沁入我的骨髓,或许是香烟飘进我的眼,使我落下那不争气的眼泪。上帝是否会引渡信徒的灵魂?这让我不知她的归处。深深的睡去吧,不再去理世俗,不再让纷纷扰扰来叨扰她的思绪。黄纸寄托着我的思念,缕缕青烟替我唱起安睡的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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