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伦淖尔

回到沽源，我便径直取道天鹅湖风景区，看着它在朝雾弥漫、青山碧草笼围中的倩影，实在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于是从心里羡慕起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来了。虽然早在二十年前，我读高中时经常和同学来湖边踢球，但那时，一来年轻，二来这里还没有开发利用，除了觉得这一片湖泊清澈宁静、草地碧绿繁茂外，于它的精美之处，恰恰是很少领略的。

2021年，收到文友赠送的《沽源历史文化》一书。翻阅中，我立刻就被与天鹅湖有关的章节所吸引，眼前浮现出一种可以说是幸福的回忆中——不仅仅是这一带的自然生态、历史文化和旅游开发，连同和这相关联的那一段生活，都在我心里复活了。

那些先前不曾领略的特殊情感，如今也领略了；先前不曾认识的，如今也被激发而认识了。

天鹅湖是这样逼真地走进我的视野。这时，我惊叹于艺术的力量之大，感佩至深，不禁赋诗一首：

盛夏晨昏长昼景，金莲荡漾涌斑斓。

燕君迎战声威猛，辽后梳妆影翠颜。

绿野迷踪思驻帐，碧川羁旅觅原蛮。

霞光辉映轮回渡，空载乡愁九曲湾。

相较于“天鹅湖”的官名，我更喜欢称它“库伦淖尔”。这次重游库伦淖尔，置身于金莲川大草原的山水湖泊之间，瞭望着这颗俯视如璀璨夺目的“塞外明珠”。波光粼粼的湖面碧天一色，大地焕发出青草的香气弥漫遍野，狂奔的野兔左冲右突，追在它身后奔马充满野性的呼唤，绿野中一片蠕动的“洁白”在草丛中时隐时现，使我再次想起中学时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心潮早已经荡起来片片涟漪。

我知道，那不是幻觉，不是单方面的倾诉，不是单纯的游乐，而是久别重逢，是东风陶醉，是唤醒曾经。于是就沉醉在文字与山水、艺术与真实、旅游与自然之间，明白了他们是怎样从自然的状态，经过旅游开发，变化为更有生命的、可以打动人心灵的“艺术作品”。

库伦淖尔又称“囫囵淖”，因此湖常被天鹅等珍贵鸟禽作为栖息地，故得名“天鹅湖”。《马可波罗行纪》记载：“至一城，名曰察罕脑儿。中有大宫一所，属于大汗。周围有湖川甚多，内有天鹅，故大汗极愿居此。”该湖位于沽源县境内，东依闪电河湿地公园、西含库伦淖村山梁，东北为元朝西凉亭之察罕脑儿行宫，即小宏城遗址。四周是沼泽、草滩、树林环绕的高原生态景观。

这里环境独特、气候温凉、水草丰美，是春秋两季往返迁徙的候鸟停息之地，也是避暑纳凉的天然氧吧；这里人文历史浓郁，北魏时期得名绿水池，元朝忽必烈大帝称此湖为察汗淖尔，明以后更名库伦淖尔。而沽源县城、闪电河流域及其以北直到正蓝旗、多伦一带，东西长60公里，南北宽约20公里，是草原风光和蒙古族民族风情的有机结合，被称之为金莲川草原，曾经是辽、金、元三代帝王的避暑胜地。廼贤《塞上曲》有“乌桓城下雨初晴，紫菊金莲漫地生”句，可见当时金莲川南北百里之地遍生金莲花的繁荣茂盛的景象。

由于这一带处于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的过渡地带，高原地区缺乏大江大河和地形陡峭的山岭，又无险可守，常常成为古代战争的经过地，加之古代农业经济的相对落后，这里也很难形成较大的农业城市和乡村聚居地。

因此，在很长的历史时期里，库伦淖尔并不显山露水，淹没在大自然生态系统“郁闭度”中。或许，正因为如此，库伦淖尔的自然美得到了完整的保留。从今天无人机航拍的俯瞰图中，能够清晰地领略到库伦淖尔的美感——一颗碧蓝的眼眸镶嵌在草原绿色的沃野中，湖畔零星点缀着几个小山村，夕阳西下，放牧的牛羊群沿着河边游闲地溜达，缕缕炊烟呼唤着人们的味觉……

库伦淖尔的自然美来源于它的历史接续性。虽然从考古学来看，它的历史并不久远，历史遗迹也并不繁多，然而，历史并没有遗忘它的天然之美，这种接续性来源于这一带的整体生态环境。

历史上，沽源一带处于北方少数民族南临汉地过渡区，春秋战国时期属于燕国北境地，燕将秦开北征经过此地，秦汉、隋唐以降为北境游牧狩猎地；北魏时期设置为御夷镇，辽金元时期，统治阶级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特性，皇家为满足频频军事行动和生活休养的需要，除正蓝旗元上都、北京城元大都、张北县元中都和蒙古国杭爱省的哈拉和林城外，还在元上都与元大都之间的驿路上建立许多行宫、凉亭，元上都东西两侧便建立凉亭各一处，西凉亭的选址在库伦淖尔和闪电湖之北，水草丰盛、适宜消夏狩猎活动。周伯琦《立秋日书事》诗注释云：“上京之东五十里有东凉亭，西百五十里有西凉亭。其地皆饶水草，有禽鱼山兽，置离宫。言巡狩至此，岁必猎校焉。”它所在的县域得名于“水”，《察哈尔蒙旗各县概况》记载“以沽河源出城北，绕城东西而南流，故易名沽源。”取沽水之源的意思。的确，沽源县城中北部闪电河流域湖泊淖尔众多，五花草甸争鲜斗艳，牛羊群点缀其间，宛若一幅活灵活现的山水画卷，此地也被冠以草原水城的美誉，这一切共同铸就了沽源草原的纯生态。

生态环境的优美也为文学和艺术的滋润奠定了基础，自然与艺术本来就是一对天然的联合体，坝上高原生态以其雄浑、辽阔的态势为艺术长廊增添了无限的灵感和发挥才干的天地。库伦淖尔的宜于入画，早已被人们所注意。这样得天独厚的草原湖，自然得到了许多山水画作者的青睐，也成为了当地许多从事美术创作的师生们的常驻地，每年都有大批都市青年绘画者打破城市的喧嚣，来到此幽静处，观湖凭栏，绿意熏陶，从中汲取无尽的才思和灵感，创作出优质的作品。可以说，库伦淖尔对于丰富中国山水画的技法，该是不无关系的。

至于在文学上，为库伦淖尔塑造出一种美学的形象，为世人所认可，恐怕至今还要推“下马河边市，遥瞻海上宫，水天涵野白，禁树拥云红”诗句了。此为许有壬《宿滦河望白海行宫》诗作。作者下马走过湖边的集市，深深地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向东北方向二三公里处遥望察罕脑儿行宫，颇感蓝天碧水于一色，彩霞滚云波万里，顿时心旷神怡，陶醉在草香湖润中，存在世间的一切烦恼哀伤都被眼前的美境所覆盖。

并且，依据马可波罗的记载，在元朝时代库伦淖尔一带水草丰茂、湖泊连片，其规模远远超过现代，大概言之，察罕脑儿行宫周围遍布湖泊沼泽，许多珍贵鸟禽在此栖息，休养生息，大自然得天独厚的恩赐，让这一带成为了避暑纳凉的胜地。

让库伦淖尔乃至沽源闪电河流域真正纳入世人的视野，当属辽金元时期，现在能找到古文献诸如政论类散文、诗词等多出于此及此后，特别是大元帝国，1252年蒙哥汗命忽必烈总领漠南汉地军国庶务，驻帐于金莲川。

沽源县域作为忽必烈大帝龙兴之地以崭新姿态面世。从现在看到的小宏城遗址，我们不难想象一千多年前大蒙古国的末代可汗、元朝的创建者忽必烈“思大有位于天下”的雄心壮志。在他还未走上神坛之前，蛰居在库伦淖尔湖畔，表面上给当时统治者一种惯于游乐消夏、不思进取的姿态，实际上恰恰在此建立金莲川幕府，招天下英才而用之，这里磨练了一个王者所应该具备的一切，从以后，他从这里骑兵，消除异己，铁骑河山，一统天下，改国号为“元”。

千百年来，这个顽强的民族，连同他们顽强的马匹和牛羊，用不死的现实和神话笃定了这片广袤而坚定的草原，用生生不息的命脉和梦想注定了英雄辈出的故事。习习的南风中，一条清澈的河流环绕遗址，草原的风美与辽阔尽收眼底，漫漫而行，悠长的蒙古长调令人陶醉：“辽阔的草原上，是最真诚的蒙古人，雄鹰啊飞过来，勇敢地飞过来，带着风云，带着长生天，长生天啊长生天，祈愿你保佑我的子孙……”

从古至今，对“库伦淖尔”怎么看，恐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地。但这一切，既反映了库伦淖尔水域自然真实面貌，又创造了崇高的意境，无论是自然与艺术交汇、艺术与历史交汇、自然与历史交汇，都成为了沽源人民宝贵的财富，也为高原人们的美丽湖泊赋予了种种美好的形象和性格，启示着人们内心朴素和自豪的爱国主义情感。

库伦淖尔毕竟是唯美的，而今天它的美更被深刻地发掘和升华。走进库伦淖尔风景区，你会发现它极富有哲学意蕴。湖泊南岸，远远望去，四五层楼高的蒙古包造型颇为引人注目。自南门口中轴线向北望去，依次可见，马头琴巨型装潢格外特殊，群马奔腾的造型令人振奋，十根石柱对称矗立显得庄严肃穆，高高的蒙古大营傲拔挺立，两侧安装着现代化设施蒙古包营地独具特色。

坝上地区历史上深沐蒙元文化，传承至今，又加入了许多汉族文化的元素，让这一片土地显得更为神奇。

观光缆车就像缩小版的小火车，拉着五个车厢，蹦蹦跳跳地行走在田园小路上，小路两侧碧绿的草滩中，羊群静静地卧着打午觉，野鸡蹲在石头高处，展翅献舞，几只天鹅在湖边打趣，吸引着一群大学生飞奔过去，大家纷纷举起手机留下美丽的瞬间。看着眼中美景，想起《扈从诗》记载：“沙井水甚甘洁，酿酒以供上用。居人可二百余家。又作土屋养莺，名鹰房，云需府官多鹰人也。”倘若汪曾祺生在元代，他肯定不想画土豆，作为资深玩家，掘井、酿酒、养鹰、御马，拿来试试，乐趣很多。

马术表演是景区的灵魂，他们只在正点时开始，来的早与晚，都得候着，有些游客耐不住正午的骄阳，来此后没下车便嚷嚷着要走，导游也拿他们没办法。

这时，买上一把沾着草香的羊肉串撸一撸更为惬意。忽然音乐响起，十几个着盛装的蒙古汉子和卓玛从马厩中牵出一匹匹矫健的骏马，到草地上遛上几圈。不一会儿，广播员一声号子，众人立刻奔到看台上，内心急迫地等待着。

马厩的另一面，一阵蹄声起，表演开始了，勇士们御马执鞭,恰如其分地跟着音乐合拍的鼓点，根据马背倒立起来、立刻叠罗汉、蹬里躲藏、跳马、仰身拾物等各种各样精彩纷呈的表演,充分展现了草原雄鹰们高超的技术和胆量。这样的游览，让我感觉不虚此行，这些跳跃的马儿连同库伦淖尔的影姿一起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

登上观光游艇，在太阳的作用下，碧绿的原野环绕着深蓝色的湖泊，阳光在远近的山丘、村庄、高低的云层、洁白的铁板上，涂上浓淡不等的光彩。

这时，你的目力所到之处，玻璃窗、桌台、连同桌台上的饮料餐具，都仿佛有一层透明的岚光在掠动，湖面上更是波光粼粼，一闪一闪的，十分恬淡，太阳早已经把湖泊染成了一块新透翠薄的碧玉，静静躺在梁东村南的大地上，吸收着大地的能量，为来此一游的客人们送去暂别城市喧嚣的快乐和安慰。

回来的路上，我们又去了一趟梁东村西南的小山丘，从那里可以俯瞰库伦淖尔。走到山顶，我们看到一对年逾古稀的老者伴侣，并排着静静地坐在山岗上，遥望着眼前的湖水，就像一对垂钓者抛出巨钩去钓湖中美味的鲫鱼。安静的湖面与慈祥的老者交相呼应，眼神之间诉说着生命的轮回、大地的故事。

是呀！道家以“道”解释宇宙万物的演变，即“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低头向湖泊看去，圆形的湖面有如太极图，而太极八卦即是阐明宇宙从无极而太极，以至万物化生的过程。《系辞》说“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其意指浩瀚宇宙间的一切事物和现象都包含着阴和阳，它们之间却既互相对立斗争又相互资生依存的关系，这即是是众多事物的纲领和由来，也是事物产生与毁灭的根由所在。

我想，这两位老者经历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一定是借着库伦淖尔湖面的神韵，促使自身的心悟达到了太极的境界。

回家路上，我木然地沉思着，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了这样魅力的所在，并且又通过旅游开发，将人的精神、社会的秩序物化其中，在人与自然之间，搭起了一座神话般的桥梁，让文化与艺术共荣、历史与现实同在，人们通过这座桥梁，走进去又走出来，实现精神上的一次升华、旅途上的一次历练。

这便是我此次回乡所看到的、感受到的库伦淖尔，一个令人魂牵梦绕的地方，它是我家乡的风景画，也是我进一步认识生活艺术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