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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伟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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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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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小山丹丹花就要嫁人了!”

当母亲催促的电话在我耳边响起的时候,我还在去东花园工作的路上。立刻,眼前再忙的工作也都靠边站了。整个下午,我都是在那种无比兴奋而甜蜜的心情中度过的,那首《青春少年是样样红》的歌曲不自觉地在心中荡漾,好像要结婚的主角是我一样。

拿着批准的假条,我几乎是一路小跑、一路傻笑着跑回办公室。也顾不上整理资料,就带上帽子手套之类防寒用品往外走,老家的高寒与酷冷在我几次冻疮的手脚中积累记性,防寒的衣帽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同事都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以为有大事在我身上显现,至少是好事。人逢喜事精神爽,可也总犯糊涂。给她买的结婚礼物临走时也忘在了单位,待坐上了回家的班车才想起来。

回乡的路再长也是甜蜜的;故乡的天气再冷心里也是温暖的。

晚上九点,我又回到那个陌生而熟悉的老屋。半年多没有回家,除了晴朗夜空下老屋顶直冲天宵的浓重牛粪味的青烟外,我有诸多不适应:家中的大黄狗没有叫我,我有点不适应,原来母亲嫌它总是咬伤人,给卖掉了;我的后搭子卧室变成了简易的婚房,那个破烂不堪的书架不知道被扔到何处,墙上贴着的大大的喜字映照出父母对大龄女儿多年操心和期盼,终于修成正果。

东边凉房敞开着的门如今也上了大红喜字,仿佛是专门为这一喜庆的时刻而做的衬托;母亲熟练地操着杯盘碗勺,拿出专门我用的那一套水杯、餐具,早已把我最喜欢吃的饭菜端上那张红红的方桌上。我注意到头顶的节能灯多了几条红绸子,将大炕映射得更假红红火火。

“又去县里疯去了!不着家。”我刚到家没过几分钟,母亲就准备了一箩筐唠叨,一边围着锅台干些零活,一边对着里屋的门说话,我在屋里边不住地点头。妹妹的北京同事也来给她贺喜,此时她正在县城忙活着,订宾馆、宴请答谢,喜上眉头,更免不了要贪杯。躺在大红绸缎制成的婚床上,立刻引来了瞌睡虫,朦朦胧胧中母亲敲锣打鼓般的唠叨渐变成若有若无的京剧前奏曲,渐听渐远……

茫茫的曷里浒东川因遍生金莲花被金代统治者以“莲者取其金枝玉叶相连之义”改名为金莲川。金莲川碧野,八百里风光占尽;闪电河流长,两千年岁月峥嵘。

山虽不高却峰峦叠翠,植被茂密,风格不同的植物圈带,每层都给人以迥然不同的全新感受。其山石造型,或人或物,或禽或兽,天工巧夺,栩栩如生;山林浓郁茂盛,林间乔木不高,灌木不低,乔中有灌,灌中有乔,松柏苍翠,槐桦争荣;春天花朵艳丽,夏日山果飘香,深秋红叶飘舞,严冬别有风采。

金莲山向东数里便是金莲川腹地闪电河湿地,那里曾经是辽、金、元三代帝王的避暑胜地,元代耶律铸在《龙和宫赋》注“金莲川即山北避暑行宫,五月祭龙且避暑”;在《双溪醉隐集》诗注“龙庭和林西之地也,和林西百余里,有金莲花甸,金河其中,东汇龙涡”。

如今,那里气候凉爽,泉流萦纡,沙草茂丰,禽鸟众多,山水天然合成,不秀却奇,其山泉或涌于山巅,或现于山腰,或溢于山涧;忽而迳流地表,忽而遁入地下,忽而绕于岩壁,忽而扼住山弯;行在谷底,路在水中,水在路中,信步置身其间,烦恼忧愁瞬间顿消。独特的绿色和生态旅游吸引着游人避暑观光。

从金莲川腹地向西十五公里处,有一片山丘环绕着的水潭湿地,便是小西胡同。曾几何时,那里山碧滩平、水草丰茂,生活着二十几户人家,东、南、西三侧的四座山丘围拱而成的胡同。

一到夏秋季节,漫山遍野开满了山丹丹花,特别是东边的石头山,色映金沙丽,香芬玉井清,简直成了红色的花海,引得雀鸟低飞,野狗穿梭。三五个小孩背着书包,放弃了上学,扒拉着腿慌慌张张地避开村子里人们经常蹲大街的地方,飞快地向那片红海奔去。留着假小子头发型的妹妹混杂在这几个小孩中,也跟着逃学了。

小孩的人影越来越小,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四宋永大梁下,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出现在四宋永大梁上,再往东走便是石头山。只见梁上三五个人影就像黑点那么小,在稀稀疏疏地树丛中穿梭,最后消失在山丹丹花丛中。或许,他们几个此刻正陶醉在山丹丹花香艳的清味中。

山丹丹花又叫红百合,茎直立,高约半米;叶线状至线状披针形,边缘和背面脉上有乳突;花一至数朵,生于茎端和叶腋内,被片六枚,朱红色或橘红色,内面有紫褐色斑点。

山丹丹花漫山红遍、生灵活现,因其娇贵的身姿和生长于石头土壤的顽强,经常被视之为美好、热烈、追求的化身。拔上几棵,移植到花盆中,放在床栏处,顿时家中其它的盆景显得黯然失色,倘若供养得好的话,那红艳艳的花会一直开到秋天。

奶奶活着时,经常采摘一些山丹丹花,放入罐头玻璃瓶中,拿清水来供养。尽管清水的养分较少,可是那红艳艳的花色却力挺两个月而不败。母亲每次从奶奶家回来,都会称赞一番那几朵山丹丹花。看着母亲那么喜爱它,我就悄悄地跑到石头山上去摘山丹丹花,摘下来先饱吃一顿,弄得满嘴碴子都是红色的印痕,像是刚刚被涂抹了几层朱砂的红沫。

我们那时候还不时新口红,家家户户的大闺女嘴上都擦轱辘油,也叫凡士林或紫罗兰油,是一种透明白色的油。因而,很多女孩都到山上采摘这种花瓣,装饰自己的嘴唇。

待吃得差不多了,就拔上一大把,迅速往家跑。因为听母亲说,石头山上经常有狐狸、獾子出没,一旦碰上难免受伤。不过好在我生活的孩童年代,只在大冬天听说过有牛羊被狐狸咬了的事,至于人倒也从来没有受伤。大概是狐狸也通灵性,知道人是群居动物,懂得喜怒哀乐,一旦伤及人类,必遭报复。

我跑回家中,母亲正生我的气呢,在屋里屋外喊了半天没有人应答,以为我被野猫叼走了。但是看到我从怀中掏出那些略有折损了的山丹丹花,母亲高兴地笑了起来。她接过那些花,轻轻扶正花茎和花叶,放入清水瓶中,真格是“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红得那么真诚,艳得那么淳朴;“山丹丹开花六瓣瓣红”,多一瓣红不为,少一瓣红不甘。

那天直到下午很晚,妹妹和那几个小孩才回家。一进家就喊着累,嚷嚷着要吃饭,去后搭子翻箱倒柜找吃的。每个人的书包里都是鼓鼓的,采摘了不少山丹丹花。妹妹的脸上被同伴贴了许多花瓣,干脆把花茎直接插在头发中。含着酒窝的小脸蛋顿时红扑扑地好看,配上红兜兜的的确良布上衣和红格子装的裤子。妹妹可爱的身影若影若现,她就是一朵美丽的山丹丹花。

“小山丹丹花,你回来啦!”她逃学,还去有狐狸出没的石头山,母亲却没有责怪她。只是说她糟践了这些山丹丹花,放入书包中难免折断花茎和花瓣。她悉心地打理起来这些花朵,找来花盆摘到松软的土壤中,还拿来树枝插入土中,将快折断的几条花茎捆绑在树枝上,这样栽培一段时间,花朵元气得到了恢复,橘红色的花心,馥郁浓香、重重缭绕,缭绕在早晨的旭日中、缭绕在餐桌上觥筹交错的呼唤声中、缭绕在小院辣椒茄子秧子的藤条上,又重新绽放起来,焕发了生机活力。

那时候我们还在村子里的旧房居住,位置大约是现在的村中央一片高地。三间土房后边便是西坡刮大水的沟渠,房前是一个高出地面一米的园子,因为土壤肥沃,一到春天解冻以后,园子中经常爬出手掌那么长的红蚯蚓。母亲说红蚯蚓是宝贝,鱼吃了长身体,土壤有了它变得养分充足,花盆里加一条蚯蚓可以起到改善土壤的作用。

于是,我悄悄地在山丹丹花盆中掘出一条地道,将一条蚯蚓放入其中,然后盖上土。眼睁睁地看着土壤的反应。不过,蚯蚓进入土壤就不动了。可能是受到了惊吓。我没有再去理会,打开妹妹的书包,分享着花瓣的美味。

这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二十多年来,村子周围地区因放牧牛羊,连年干旱,生态环境发生变化,山丹丹花几近绝迹,漫山遍野的情状一去不复返了。几年前母亲从县城回家,路过石头山采摘了几朵,那已经是非常稀少了。

现在,石头山光秃秃的,到处是坑坑洼洼的石头坑,连狐狸、獾子都举家迁移了,更别说山丹丹花了。山丹丹花却永远活在了我的童年记忆中。我们家的小山丹丹花也长大成人了。

后搭子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外头地有人在说话。我屁股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把我从睡梦中拉醒,我睡眼朦胧地眯着眼前的几个人影,拼尽全力让自己清醒起来。

“我的结婚礼物呢?”妹妹一身橘红色的礼服,头发也染成了橘子,还带着一个山丹丹花状的发卡,一见面就问我要礼物。

“幸亏你没穿高跟鞋,否则,我的屁股早成八瓣了。”我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呢,伸了几个懒腰,打着哈欠,“什么礼物?我什么时候答应的啊?”

妹妹毫不客气地说:“贵人多忘事,你真是的。珍珠项链……”她突然停顿一下,改口说道:“项链不要了,给我弄一串紫檀手串吧。”

“这个啊!”我按摩了几下胸脯,做深呼吸状,心想幸亏她没有狮子大开口,跟我要万里挑一的红包。“你这品味怎么变了,突然玩起这些东西啦?这个价格可没谱,好的上千,不好的几十块钱,得识货的人呀。”

我感到事情很难办,但也不至于没有办法。好在认识了一个在潘家园摆过地摊的赵哥,只能拜托他给淘一串了。此时,她北京工作的朋友也到屋内,听见我俩的对话,一直在旁边保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看看,好看吗?美不美?”妹妹从朋友手中拿过小包,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将盒中的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真好看。”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早已猜到了那是一枚首饰。只见那戒指纯银白色的环上镶嵌着一朵鲜艳的红百合花,花中的蕊是个亮晶晶的宝石。如此构造让这枚戒指价值不菲。妹妹显然很喜欢这枚戒指,专挑人多的时候拿出来给大家演示一番。

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商量着明天结婚答谢现场的一切安排。新时代男女青年结婚,程序简单了许多。前些天已经下了小礼,商量妥当后,女方先举行答谢,就是在饭馆邀请亲朋好友搓一顿大餐,一般不举行仪式。

答谢的第二天由男方举行正式婚礼,给女方空出五桌餐桌,再吃一顿。待下个月选取一个好日子领结婚证。父母双方商量决定妥当,我除了凑个热闹,基本上也没有什么事。

母亲倒是忙活起来了,她要将提前做好山丹丹花模样的绸布做的礼花扎上别针,以供明天亲戚戴在身上,表示一种喜庆。亲戚比较多,我帮着她穿了半个小时才弄完。她还是不放心,里头屋和外头地来回走,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女儿出嫁算是她的大事啦,反而父亲比较冷静,静静地坐在炕上使劲地抽着烟。

人们常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小棉袄送人啦,做父亲的应该有所反应吧。可是,当晚父亲没有任何反应。我想这事应该平稳过去了。后来,在妹夫一方举行正式结婚那天,当迎亲的队伍早早地来到家门口时,堂哥把妹妹抱上婚车,看着婚车远远离去的背影,父亲悄悄地跑到门后哭得稀里哗啦,泪水如同房檐头掉下的水珠一般连绵不绝。那泪水,是幸福的呢,还是悲伤的呢?我想这两种感情都是有的。

时间已经很晚了,母亲张罗着给亲戚们分配房间住。二姨、二姨夫及苗苗表妹和她的男朋友,一家四口人住在婚床上,那是家里最好的床和被褥,当然要让给远方来的亲戚啦。大炕分给妹妹在北京工作的几个朋友。西间的床分给舅舅、还有赤城来的小女姨夫和他的小儿子。剩下我和父亲睡到大红柜上吧。

这两个大红柜可是有年头了,自打我记事起就有了,甚至比我岁数还大。想起小时候,奶奶家二叔、四姑和三叔都在一起住的时候,家里人丁多,住不下,只能睡在柜上,或者睡在木板上。三叔最小,就只能住在木板搭的简易“床”上了。人一躺上去,就开始咯吱咯吱地响,那声音比地洞里的老鼠还圪瘾人。

第二天中午便是答谢。亲戚们戴着喜庆的红花,在饭馆布置婚场,摆放糖果和酒品,贴“福”字,燃放鞭炮。每一声爆竹,都是一种最初相识的感动,是一种情感相知的振颤,所有前行中的色彩斑斓,最终化做人生路上永远的相伴!

看着妹妹那洋溢在脸上的幸福笑容,想着金莲川西畔小村中那几间童年的小屋,还有窗前那盆盛开着的山丹丹花。

待大家坐定,开席了,父亲母亲领着妹妹挨桌敬酒。忽然想起那首陕北民歌:“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呦一道道水,千家万户把门开,快把咱亲人迎进来,依儿呀儿来吧呦,热腾腾儿的油糕摆上桌,滚滚的米酒捧给亲人喝,知心的话儿飞出心窝窝,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

哦,对了,还得说一声,妹妹出家那天是在2018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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