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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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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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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过年

过了元宵,这个年就算过完了,但在我看来,自大年初三返回南京,我的“年”已经过完了,接下来几天只能算作“放假”。

多年前女儿还小,每年春节前,在哪里过年都是需要讨论一番的,有时还需要根据天气情况来决定,因为老家的宅院大都是砖木结构的老房子,冬天室内的温度比室外高不了几度。近些年女儿上中学了,每次征求她意见,得到的都是斩钉截铁的回答“回老家”,我也颇感欣慰。

一 回到故乡

我的故乡在江苏南通一个叫余西的千年古镇,我家的老宅院位于古镇的北街,建于19世纪初。光绪十七年(1891年),余西场官唐汝峒和我的曾祖父任焕文共同创立了精进书院,并报江苏督学部院批准,聘曾祖父为院长,院址就设在我家宅院内。

南通的冬天格外阴冷,今年我们稍作变通,在县城的宾馆订了间房。腊月廿九傍晚,我们一家和哥嫂一家先后到家,寂寥了一年的院子霎时热闹了起来。

我家宅院南临古镇北街,整体由三进组成。临街一排倒坐只剩下大门堂东边两小间;北边有一间朝西的明代老屋,是爷爷奶奶以前居住的地方;再往北便是二门,我们习惯称为南门,南门内有完整的两进、几间厢房和前后两个院子。

我们这次带回了不少东西,都是爱人提前为父母采购的。一到家我们就把大包小包往东厢房的外屋里搬。

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桌上摆满了各种预制好的食材;地上到处放着装有各种年货的竹篓、塑料筐和纸箱;抬头一看,椽子吊下来的麻绳上拴着一根竹竿,挂满了一串串香肠和咸肉,另一边还吊着几个沉甸甸的竹篮。

屋子中央放着两个盛满水的大铁盆,里面大大小小十来条鱼,我仔细一看,有鲫鱼、草鱼和黑鱼。每个盆边上居然还配备了电动制氧的小机器,不停地往水里灌输着氧气,气泡不断翻腾的滋滋声伴随着鱼儿们欢快的划水声,仿佛在我耳边唱响起迎春交响曲。

环顾这累累战果,我知道腿脚不好的老母亲一定准备了很久……

既然我回来了,母亲便很不情愿地把厨房一把手的位置让给了我,不过她不在其位,仍谋其政,时不时过来抽查一下我的工作,再给点建议。

小时候,我家的厨房安排在临街的两小间,有一个砖砌的柴火灶,有两个炉膛,灶台上一大一小两个铁锅,那时候做饭全靠这个砖灶和煤饼炉子。后来厨房搬到了南门内的耳房,父母专门保留了这个砖灶,建在耳房的里间。外间是主要的操作间。由于用的是液化气罐,煤气灶的火头特别旺,这对我来说,炒菜时更加得心应手。

最后一道硬菜是红烧羊肉,母亲说这道菜必须在砖灶上烧,是个高难度技术活,只能由她来。我知道这是她最拿手、最得意的一道菜,为了做好这道菜,她不断地总结改进很多年了,所以我必须临时下岗。母亲叫我把父亲喊来烧火,说这烧柴火也是技术活,平时不大会烧菜的父亲专职配合她烧这道菜已经十多年了。

事关荣誉,母亲顿时格外认真。在一旁准备冷盆的爱人和嫂嫂也立即停止了聊天,生怕影响听力不好的父亲。老父亲卷起袖子,严阵以待,只见他左手抓拾干柴,右手拿着火钳,在母亲“生火、加火、压火……”的指令声中娴熟地操作着。焯水、炒制调料、翻炒、调味、焖煮,白雾缭绕的灶台前,母亲飞舞着锅铲,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最后,随着一把碎蒜叶“灵魂一撒”,一大锅金红油亮、鲜香四溢的红烧羊肉呈现在大家眼前。母亲再次捍卫了“第一厨大师”的称号。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我的思绪回到了四十多年前。那时候父母在镇上一家五金胶木厂上班,奶奶在朝西老屋的南墙边搭建了一间羊圈,养了一只山羊。有一年春节前,厂长提出要和厂里的几个骨干在我家聚餐,他们买下了奶奶的羊,我记得是15元。奶奶请了个行家来宰羊,之后的事全靠奶奶操持,我记得也是红烧羊肉,但已记不清奶奶是怎么烧掉这整只羊的。虽然我和哥哥都没有资格上桌,但奶奶一定会给我们留好的,那天饭前饭后我们兄弟俩绕着老屋窜进窜出,快乐无比。

由远及近的一阵阵嘻闹声打断了我的回忆,女儿追赶着侄子窜进了厨房。

嫂嫂是本地人,哥嫂早年在县城买了一套房,饭后他们准备开车回去。爱人说天气太冷,要我和他们一起回宾馆睡觉。我推说明天除夕,家里事多,便让爱人和女儿搭车去县城,自己留了下来。

二 古镇新颜

除夕清晨,我早早地起床了,吃过早饭,照惯例我出门去镇上感受一下迎接新年的气氛。

清晨的古镇笼罩着一层薄雾,格外静谧。一路走过去,街道两侧人家吱吱嘎嘎的开门声和几声零星的狗叫声显得格外悦耳,仿佛在唤醒这沉睡的千年古镇。

我从北街一路向西,走过育婴堂、将军庙、龙眼古井,到了衙门口向南拐,穿过登瀛门,便是著名的龙街了。北城门的“登瀛”二字,大有来头。明嘉靖年间余西出了个民族英雄曹顶,率军抗击倭寇,保家卫国,二字寓意继承英雄遗志,登上瀛州,永绝倭患。据说明代登上城门北眺,就可以看到正北八华里范公堤外的黄海。

春节前有个发小告诉我当地政府已重修了龙街,我满怀期待地端详着这条宽约两三米的长街。一路走过去,中间的碎石路面比以前平整一些,两侧都添加了竖拼小青砖。但比起昔日赭红色如龙鳞般的路面,我总感觉缺少了些许古韵和沧桑。

一路向南,昔日鳞次栉比的各式店铺如今已是关门闭户,只有那一排排斑驳的门板和地方政府挂的铜牌似乎在诉说着昔日的繁华和千年的沧桑。街道两旁挂起了一串串火红的灯笼,少数人家大门口提前贴好了春联,祝愿来年风调雨顺,期盼古镇重获新生,似乎也拉开了我心中春节的序幕。

走到二河桥孝子牌坊下,我看到一位穿着时髦的老人正在擦洗爱车,他叫朱顺宝,在龙街上开了家龙城古玩店,是个小有名气的收藏家。朱叔也认出了我,于是我们攀谈了起来。他告诉我上次翻修龙街是在1958年,那时候全部是由石匠来做的,他们固定好路面四周,再把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块拼凑,敲击嵌入而成;而这次翻修是由瓦匠来做的,他们按照现代修马路的方法,先铺上水泥,再把石块一块块放上去,石块之间还留有不小的缝隙,最后靠水泥来填缝,所以最后还多出了很多石块,就不足为奇了。听完我不免有些遗憾,怪不得现在的龙街略逊当年原貌,但停摆了近十年的古镇保护开发工作,总算又向前迈了一小步,心中不禁为地方政府点赞。

由于今天还有许多任务在身,我加快了脚步,一路走过天生堂药店、节孝牌坊、杜谊茂绸布庄,来到龙街南端的迎江门。正好遇见从南京返乡的发小小二子开门出来,寒暄中我们聊到了余西的历史。余西成陆于南北朝,早于东部沙洲,向东突入黄海与长江口之间。余西古城始于唐末、兴于北宋,盛于明清,煮海为盐而逐步发展成古通州第一个盐埠。古城北据黄海,南面长江,明代为防御倭寇侵犯建成了护城河加城墙的体系。勤劳聪慧的余西人历经几十代的努力,使余西古镇形成了“中轴对称,城河相拥”的城镇格局和工字型的街道布局。

迎江门外是一条宽阔的古运盐河,我们称之为大河,河畔的南街已经全部铺上了大块的青石板,路过大名鼎鼎的三益斋、柳敬亭故居茶楼、东高桥(庆余桥),一片低矮的院墙让我陷入了沉思。院内便是当年的余西区委、区公所,随着余西区的撤销,区政府搬离,这里慢慢改建为工厂,我恍若听见院内传来当年我和儿时玩伴们的欢声笑语。

回想起刚刚路过的街角挂着住建部授予的“中国传统村落—余西社区”铜牌,在浩瀚的千年历史长河中,从后周的余庆寨—宋余庆场—元明清余西场—民国余西市,到解放后余西区—余西镇/乡,而如今“沦落”为余西社区,古镇经历了从无到有,由弱及盛,再由盛转衰的变迁。然而余西古镇所属的通州区,从后周的静海县—宋元明清通州一部,到解放后的南通县—通州市(县级市),再到现今的通州区,一直在蓬勃发展,2023年的地区生产总值已超1700亿元。盱衡全局,瞻望未来,儿时的不平和无奈早已释然。

转过区公所,几排青砖黛瓦的高大建筑映入眼帘,和刚才的反差十分巨大。这是几年前旅京著名画家顾大明先生为回报故乡,重振余西书画派,和当地政府合作,利用废弃厂房,建造的集书画、艺术品、民俗展览和交流的文化艺术园,名为“大明艺苑”。我没时间进园参观,但从门外瞥见的古朴精湛的砖雕、翘脊、牌楼、石刻中,我感受到了艺苑浓浓的翰墨书香和大明先生的赤子之心。大门口两盏巨大的红灯笼预示着千年古镇必将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院内的巨型龙灯寄托着艺术家们对余西人的龙年新春祝福。

快步走过城隍庙、武庙、文庙遗址,跨过文曲桥、玉碑桥、东虹桥,穿过镇海门,沿着工字型的街道的“下面一横”一路小跑,来不及一睹西虹桥内的对山门,只跑到三门堂,我便匆匆赶回了家。

三 烧经祭祖

父亲已经在精进书院堂屋等候我多时了,我们把方桌抬到堂屋中央,父亲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和经疏簿子。我的任务就是把作为范本的经疏簿子上的内容誊抄到长约三尺、宽约一尺的红纸上,谓之经疏。文革期间,奶奶害怕家谱这样的“封建余毒”会引来抄家之祸,把已经藏入墙中的家谱拿出来烧了。后来爷爷和父亲凭借记忆重新编纂了家谱中近10代的部分名录。而我家的经疏,相当于小家谱,需要誊写自父亲向上5代近房的所有祖先。

小时候听爷爷奶奶说过,我家祖先任圜曾当过后唐宰相,其四世孙任布于宋仁宗庆历年间任枢密副使。我曾查阅《宋史·任布传》,曰“力学,家贫,尝从人借书以读,进士及第……召为枢密副使……布归洛中,作五知堂,谓知恩、知道、知命、知足、知幸也。”北宋末年,金兵南侵,任姓士族携家谱典籍,随朝廷渡江南迁,成为侨居江南的中原人,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三次衣冠南渡。元末明初,任业隆公为避战乱,从江宁府举族东出句容,自常熟北渡,迁居静海后至余西场,成为迁居江北的江南人,于是我们这一支重新奉任业隆公为一世祖。传至我,已是第19代了。

平时不写毛笔字,这次誊写近50位祖先的称谓、名讳、拜叩之人,工作量着实不小。誊写完毕,已临近中午,哥哥一家、我爱人和女儿也从县城回来了。我们赶紧调整方桌方位,保证板缝东西向,和堂门平行;东、西、北三面各放一条长凳,空出南面,地上放上草垫;桌子中央摆上母亲早已准备好的红烧鲫鱼、红烧肉、青菜豆腐、蛋炒豆干;三面摆上米饭和筷子,酒盅斟满黄酒;桌子南侧摆上一对烛台和香炉,压在刚刚誊写的经疏上。

点燃蜡烛和香,一切准备停当,父亲、母亲、哥哥、嫂嫂、我、我爱人、侄子和女儿依次叩拜。礼毕,我吩咐孩子们不得触碰桌凳,此乃一忌。

等待了十分钟左右,先人们吃的差不多了,父亲带我们兄弟俩捧着经疏、酒盅、未烧完的蜡烛和香,侄子和女儿捧着纸钱和冥票出南门来到朝西老屋前的空地。透过经疏和纸钱燃烧时翻腾的火苗,看着父亲带着孩子们一边添加着纸钱和冥票,一边拿着树枝挑拨,我的眼前一下子浮现了三四十年前爷爷奶奶就在此地带着我们兄弟俩烧经的画面。

纸钱烧完了,我指导两个小孩端起酒盅,虔诚地面向地上的灰烬,洒了一个“心”字。

祭毕,我们把桌子转过90度,菜盘子也转了90度,筷子收起来重新拿,饭菜也全部回锅。

我深信,烧经祭祖是一种道德信仰,是表达情感和缅怀祖先的诗意之举。慎终追远,源远流长。

四 共书春联

午饭后,更艰巨的任务等待着我们。

我们家房屋面子虽然不大,但东一间,西一间,里里外外十几扇门。一般人家只张贴临街或堂屋大门的春联,而自我记事以来,我家所有的门都是要张贴春联的,可能当年爷爷、父亲为了让我练字而故意为之。以前一直是我独立完成这项光荣任务,可喜的是,近些年我多了两个帮手——侄子和女儿。

父亲没闲着,拿出一沓红纸,每张四尺全开。他指导着两个孩子先考虑每扇门的位置和大小、独扇还是对扇、五言还是七言,然后才能裁纸,余下的角料用于写横批。他从卧室进进出出,不时地拿出一些字帖和诗书,和孩子们讨论写什么内容。少数春联需要自拟,我也加入了他们讨论的行列,从立意到对仗、从平仄到押韵,一一斟酌。

我负责最重要的堂门和南门的春联,尤其堂门比较高大,需要用斗笔书写五言大字。上大学以前我是没有资格写这两幅春联的,因为我爷爷和他五哥都是书法高手。这尤其需要认真对待,于是我又搬来一张桌子放在廊檐下,取来红纸,整张对开,叠好五字折痕,静下心来,认真想好每笔每划。“耕讀傳家遠,詩書濟世長”,横批“五知堂”,一气呵成,没有败笔,我才如释重负。

任务完成,我在屋外稍息,看着两个孩子在堂屋内奋笔疾书,他们的爷爷跑进跑出,端着一幅幅春联放到砖地上晾晒。透过那精巧的槅栅门窗,似乎把我们都带进了往日的萤影灯火,朗朗书声。

曾祖父任焕文公曾于光绪十三年在江南贡院参加乡试,彼时的主考官龙湛霖后来为表彰贫寒人家培养子女的功绩,特授匾额,上书“荻筆春濃”四个字,遒劲苍老,熠熠生辉,边书:“欽命刑部右侍郎江蘇督學部院龍為任壽母曹孺人立 光緒二十六年谷旦”,其意芦荻代笔,春意浓浓。抬头凝望,房梁上遗存的铁钩、铁镢已静静地矗立了124年,也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莘莘学子。

临近黄昏,所有的春联都已完成,两个小孩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依照惯例,父亲刷浆糊,哥哥和我贴春联。本来我们只要根据平仄确定上下联即可,但由于书写春联的孩子们不在,我们还需根据其意判断是哪一扇门的,幸好我有几十年的经验,这也不算难事。

乘两个小孩在院内闪现之际,我征得侄子同意,挑选了一幅女儿写得最好的春联,和她一起贴在临街的一扇门上。

快贴完了,我突然看见父亲一个人站在后院门前的长凳上,我们兄弟连忙过去扶住他,请他赶紧下来。后面一进是爷爷二哥这一房,他家后人已经多年不住在这里了,房屋破败不堪,堂屋的门板都已损毁坍塌。倔强的父亲说:“即使不住人了,还是我们任家的,房子越是破败,越需要这一抹红。”我和哥哥连连点头称是。

五 辞旧迎新

天色黑下来了,我连忙赶到厨房,母亲带着两个儿媳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我接过母亲手中的锅铲,继续掌勺,今晚的厨事更加不能掉以轻心。

隆重的年夜饭在祖孙三代兴高采烈的交谈声中开幕了,母亲迫不及待地递给孙子孙女厚厚的装帧精美的红包袋子。我又想起了小时候,大年初一奶奶把我们兄弟俩叫到朝西老屋中,郑重地给我们用红纸包着的压岁钱。虽然只有几角钱,但我们都开心极了,因为足够买几百响小炮仗了,我们从来都是把成串的小炮仗拆开,一个个燃放的。

饭后,我们拿出了回家前专门去东社烟花爆竹批发店买的各式烟花,先放小的,后放大的,放完地上喷的,再点飞上天的。这一刻,古老的书院在这次第绽放、绚丽璀璨的火树银花映照下焕发出勃勃生机。

余兴未了,我们六人各自背着火爆全网的“加特林”,出精进书院后门,沿东后街北行数百米,来到古护城河上的龙游桥。先是一起点燃剩余的仙女棒,舞动的光影映衬着孩子们纯真无暇的笑脸,我们好像都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最后我们一人端着一挺“加特林”,随着一声令下,大家同时点火,霎那间“万炮齐发,火力全开”,恰似闪亮夺目的流星雨在幽深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又似从天而降的巨龙呼啸着潜入这沉睡千年的龙游沟。

快乐总是短暂的,体验完这震撼一幕,细心的哥哥没忘了叫大家打扫干净战场。回家路上,迎着远处天边不时升起五彩纷呈的烟花,众人意犹未尽。

大年初一,我正在向外地的几个长辈视频拜年,小二子打来电话,急促地告诉我女儿和侄子在他家附近的大河边玩耍,他马上要出门拜年,让我赶紧过去。

我和哥哥连忙一路小跑赶到大河边,果然这两个小孩正在小二子的指导下学习打水漂。乖乖,就这一会儿功夫,水平已经很高了,他们激动地攀比着瓦片弹跳的次数。我们忙不迭地替他们在泥地里刨瓦片,输送“子弹”,偶尔自己也尝试甩几下,都不尽人意。

最后一把,侄子奋力一甩,小小瓦片在潋滟的水面上扑腾了七八下,“噹”的一声,只见那瓦片撞到对岸的石驳码头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在他俩这么大的时候,我和小二子常常在此打水漂、游泳、跳水。那时的运盐河比现在宽阔,更加清澈,有时我们还会偷偷地爬上东来西往的货船。

计划中的归期就要到了,年初二晚上,母亲提过来一篮带壳花生,准备上砖灶炒了给我们带走。这些年,父母年龄大了,家中的自留地退了一些,但母亲知道父亲和我们兄弟尤其爱吃炒花生,坚持要保留一块地,专门栽种花生。每年春天播种,秋天收获,冬天晾晒,可谓粒粒皆辛苦。

也许知道这是在老家的最后一个晚上了,两个小孩没再到处乱窜,安静地围坐到厨房里来了,还自告奋勇地说要接替奶奶的“御用火头军”——爷爷。

看着母亲和父亲费力地轮番翻炒着这一大锅花生,我们多次想上前接替他们,但母亲摆摆手说:“这是我和你们爸爸多年练就的技术活,火候和翻炒手法稍微把握不好都会前功尽弃。”在一阵悦耳的“劈里啪啦”声结束后,母亲附身观察花生已经开始变色,于是大声宣布“好了!”

大家都迫不及待地从竹篮里抓起还烫手的花生,一家人围坐在热烘烘的灶边,正如古诗云“饤座配瓜仁,剥出牟珠个个匀。”

任凭窗外的寒风呼呼作响,屋内却是温暖如春,望着这一张张开心的面庞,看不到一丝往日的烦恼和忧愁。我们都依依不舍地感受着这难得的温暖。此景此情,只待来年!

大年初三,哥哥一家和我们一家分别开车返回南京,回来的时候车子后备箱塞得满满的,回去的时候塞得更满了,连车厢里也塞满了。

回到南京,爱人说:“你这是何苦呢,这几天非要睡在老宅,还不能洗澡,宾馆又不是不可以睡,浴室的水还又大又热”。的确如此,这几天晚上老宅很冷,第一天我就冻得有点感冒了。她可能体会不到,其实是我不想离开老家。

明末清初评书艺术家柳敬亭晚年寓居通城,对故乡念念不忘,曾在除夕之日诗云:“我尝掩泪望余西,柳家巷口夕阳低。”我虽未及晚年,但余西、精进书院是我的衣胞之地。世界之大,你可能留恋过许多地方,但一个人的衣胞之地,却只能有一处。

写于2024年正月十六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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