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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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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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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深巨海连载

第二回 播化雨扈英开混沌 判教类毛龄弃葑菲

过了几日,果然闵老爷请回一位先生,姓毛单名一个龄字。当下闵老爷降阶而迎,捧入厅上,请坐拜茶,谦礼甚恭。少时请闵世易来相见,闵世易看时,是一位老者,年纪六十以上,黑瘦面皮,花白胡子,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元色直裰。闵老爷道:“快来拜见先生。毛先生旧日在府门口李老相公家设馆,前些年李老相公家少爷才十四岁就中了学,是咱们府里有名的神童,全赖毛先生教化之功。毛先生不是本县人氏,若不是见今女公子嫁在县里,似咱们这样的顽儿,哪里容易请得先生来。快与先生磕头。”当晚一家人捧着毛先生,排设宴席,纷陈酒馔,自不待言。

次日便收拾了一间房,毛先生教闵世易读书。起初闵世易颇有兴致,柔毫书砚、斗方法帖,无不饶有趣味。然而只五七日下来,便渐渐生出无聊,偌大屋里终日与一老头面面相对,眼中只见枯木般一副尊容,耳中只听念经似一段腔调,更有那子曰诗云、斯文道学,尤不能解,令人云里雾里。毛先生拾起书来,一个人便似木偶一般,耳不旁听,目不别视,昏昏默默,呐呐呢呢,更兼上了几分年纪,有时竟昏然睡去。闵家因毛先生素有几分声价,因此凡事礼遇恭敬,闵世易也不敢轻慢。只是孩童之性,赖骨顽皮是改不了的,读书时抓耳挠腮,没撩没乱,没有一个时辰的坐性。

这日,毛先生正讲读《孝经》,闵世易在下面悄悄撕了纸片叠纸人儿玩,毛先生老眼昏花,竟不曾察觉。良久,隔着院墙听见一班顽童在外面厮闹呼喊,闵世易片刻不能宁耐,只恨不能腾翅子飞出去。抬头看了十几次,渐渐看见毛先生熬的磕困上来,声如细蝇,两眼欲闭不睁的。心生一计,静悄悄在下面说道:“先生,我觉得这文章写的好,我自己抄写两遍吧。”毛先生嘴角微笑,眼也不睁,慢慢点头。闵世易道:“我出去净手了来。”于是悄悄起身出来,回屋里把冬月里的厚棉衣取了一件回来,推开屋门,屋门吱呀一声,毛先生兀自坐着打瞌睡,鼻子里哼了两声。闵世易悄悄道:“先生,是我,我净手回来了。”毛先生才不作声,闵世易留着门进去坐下,把厚棉衣摆在椅子上,作个人一般,两支袖子撑定,这才又蹑手蹑脚的溜出来。出来门外,与顽童玩的忘乎所以,不觉已然天黑。正与几个顽童跨着扁担、手执棍棒打仗哩,忽然听见远远的有人呼喊,一个孩子向闵世易道:“你家找你哩。”闵世易仔细听,果然是刘裕声音,这才觉得不妙,此刻已到了吃饭时候。

跟着刘裕来家,来到厅上,毛先生奉在正中间,脸朝上翻眼儿正襟危坐,也不瞅睬,也不说一句话。闵老爷在跟着递茶,正陪不是。闵世易跟着刘裕上来,在外面鬼混半日,一身污糟,闵老爷气得两脸红涨,大声喝道:“跪下!”闵世易只得低着头跪下。闵老爷骂道:“你做的好事!”说着从座上一把抓下那件厚棉衣掠在地下。闵世易看见,想起来:“自下午出去到如今,少说有一个多时辰了,先生真是个呆子,竟半天都不曾察觉。”不由得好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一笑不打紧,毛先生登时撂下脸来,蹙蹙着眉头,把眼一瞥,口中道:“不成器,不成器!”言罢起身,拂袖扬长而去。闵老爷在后苦留不住,趋步紧跟在后,一直送出去家门。少时独自回来,坐在厅上气得面如土色,怒道:“你个不出息的东西!先生被你气得回县里去了!”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说罢也起身去了。闵世易这才从地下起来。

一连两日先生都不曾来,闵老爷夫妇为此每日烦恼,闵世易见父母脸色不善,也不由得惴惴。到第三日,闵老爷叫刘裕带着礼物,一早就骑出门了,闵世易听扈夫人说,是往毛先生女婿家去了。次日,毛先生才又来,如常教授闵世易。自此之后,闵世易只得将顽劣稍稍收敛,只是三心二意、粗忽无聊一如从前,憨顽处踢天弄井,读书时呆若木鸡,不在话下。

光阴易逝,匆匆便过了一年多,闵世易任凭光阴虚度,自己也不晓得肚里念了些什么。到次年冬间 ,毛先生因旧疾举发,往女婿家去住了半个月。闵久也往邻县一去多日,加上母亲近来与几个道姑婆子相好,常时不在家,因此闵世易无人拘束,更加放肆得意。这一日朔风紧起,纷纷扬扬下起一场大雪来,扈夫人便不曾出门,家中一日无事,见闵世易在家中惫懒,叫他独自往学里念书。闵世易坐着看不了几个字,半晌,自顾自玩耍起来,倒也得趣。忽然扈夫人推门进来,道:“我就知道你是个不省心的东西,倒会脱滑儿,没人处自己和自己也玩得好。”于是一径坐下,陪闵世易念书。闵世易耐着性子坐了一回,要便推净手,一去半日,回来冻得冷呵呵的;要便东张西望,缺茶短水。似此,消停不了一刻,早到了吃饭时候。

过午,扈夫人又押着他来念书,闵世易午困还没过去,对着书上的字只睁不开眼。只听扈夫人忽道:“易儿,娘也不曾念过书,你给我讲讲这书上说的是什么意思?”闵世易抬头一看,扈夫人手里拿着一本《论语》,正指着“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这一句,这一段闵世易听毛先生讲解过,虽然早忘了那“魋”字如何念法,但毛先生讲说时闵世易就曾在底下窃笑。于是笑起来对扈夫人道:“这个姓桓的要杀孔子哩,孔子害怕,跑便跑罢了,偏偏还要口强,说他能奈我何?你说他是不是吹法螺?吹法螺还被人拿笔记下来了,你说丢不丢脸?”扈夫人道:“胡说,孔子是圣人,圣人有什么好害怕的?他定是有事才走的。”闵世易嘻嘻的笑。扈夫人也不以为意,又问了别的两处,闵世易见她果然什么都不懂,越发大胆起来,凭着把毛先生讲义记了个大略,又识得几个字,强作解人,倒也说的有模有样。扈夫人夸奖了几句,便放下《论语》,又拿起一本书来,随手检开一页,问:“你看这一段是什么意思?”闵世易见是《礼记》,先生讲这些经典时,因文辞古拗,因此除了一部《论语》教他背诵,其他都只是讲解大意而已,这一段毛先生虽粗略讲过,闵世易早已忘死了。当下举起书来,面露难色,原文都不曾读过,在肚里嚼了半日,才吞吞吐吐的道:“这是说孔子有个老相识叫原壤,他娘没了,孔子帮他忙,原壤站在树上唱歌,唱的是:‘猫儿的头白白的,女孩的手软软的。’孔子假装听不见就走了。”谁知扈夫人听说哈哈笑起来,道:“这还不是在瞒我?且不说他怎么忽然站在树上唱歌,唱的这词儿又教人听不懂,便是他唱完了歌,后面分明还有好几句话,你却不解了,只说孔子转身走了,我不信。”闵世易争辩不得,脸飞红起来,拿着书下死眼的瞧,不说话了。扈夫人笑着说道:“我去屋里一趟,等我回来你讲给我听。”说罢起身去了。

闵世易拿着书,苦恨字都识不全,更遑论读懂,找出时人的注解,又翻检字书,逐字逐句读了足有半日。天色渐晚,扈夫人在上房和白果儿说话,叫白果儿往后厨吩咐晚饭。忽见闵世易一阵风跑进来,道:“你听我给你讲。”于是道:“原壤不是爬上树唱歌,是用手敲着棺木唱,这歌是给孔子听的,想讨好孔子,意思是‘棺木的文理像狸头,我欢喜握住你的手。’旁边的人劝孔子为什么不和他断绝交往,孔子说:‘亲朋终究是亲朋,纵然有小错误,只要不失其为亲故之道,就不能轻易的和他断绝情义。’”扈夫人听了大喜,一把抱住闵世易,连连称赞不绝。闵世易也十分得意,靠在扈夫人怀里扭股儿糖的撒娇。扈夫人道:“易儿,你也大了,懂得不少道理,我问你,你前日出去玩耍,怎地只是不和杜瑞玩,还挑拨着叫柳昆、贾林他们几个一条藤儿的不理他?”闵世易撅着嘴道:“他只爱欺负人,我们再也不理他。”扈夫人道:“他不是爱欺负人,他是个老成顾家的孩子。我瞧着他也没欺负过旁人,只是在你跟前要强些,他家给咱家干活,他又比你大几岁,懂得要脸面,若不是咱家这样家世,你该尊重他,叫他一声哥哥才是。那日他爹还对我说来,待他再大些,就要他来咱家。这事你心里知道罢了,不要出去跟外人炫耀,今后多让着他些。孔子不也说么,朋友之间,没有大的过错,不能轻易断绝了。”闵世易听了,点头答应了。扈夫人又道:“易儿,你跟娘说说,为什么不爱念书?”闵世易道:“老师也不大理我,自己一个人光坐着,实在没有意思。”扈夫人道:“儿啊,念书可不是容易的事,是苦差事,要是容易,早就人人当官了。你爹说的是,人生世上,除了这事,就没有第二件可以出头。你得吃得了苦才行。”闵世易扭头不乐。扈夫人又道:“易儿,你要是觉得自己念书闷得慌,把柳昆、贾林几个孩子也教到学里去陪你好不好?”闵世易一听,登时眉开眼笑,一扑身子把扈夫人脖子双关抱住,努嘴就亲在脸上。

当晚扈夫人就向闵久道:“今日我和易儿说话,往前他确是贪玩些,但这事也不可太过怪罪他。村子里这几个孩子也是,他们每日只管房前屋后的玩闹,易儿听见了,他这点年纪,能纳定性子?身子不出去,魂还不飞到爪洼国去?谁知道还念的什么书。索性,明天你和这几家子去说说,叫他们孩子都进咱家学里念书,不图教他们学什么,只当给易儿作个伴。你道怎样?”闵老爷沉吟,道:“他们家里都有活儿,肯来么?”扈夫人道:“这班猴子都和易儿一般大,能干什么活?咱家管他每日饭食,你亲自跟他们开口说,他还待怎地?”闵老爷点点头。

往后几日,扈夫人一直陪伴闵世易在学里念书,自己一面做些鞋脚,直到毛先生病愈回来,才复又往外串门去了。毛先生回来,见学里不止闵世易,更多了一班顽童,没有一个端庄正经的,面如灰土。只得拿起书来,依旧讲些经典。

闵世易得了这班孩子,正是如鱼得水,因他比众人早入塾一年且多,且先生教书又专一只为他,自然比别的孩子进益得快。别的孩子初来乍到不识一丁,闵世易少杀也能背熟“朝闻道,夕死可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句了,在众孩子跟前拿班做势、循循善诱,俨然好为人师,倒也乐此不疲。过些时日,毛先生正讲到《礼记》,念道:“孔子之故人日原壤……”。念毕,问闵世易知是何意否。闵世易早已忍不住跃跃欲试,脱口便讲了出来。本逆料毛先生必有一番夸赏,毛先生听说完,腮上胡子也不曾动一毫,又往下念道:“赵文子与叔誉观乎九原……。”闵世易大觉扫兴,奄奄垂了头,从此以后一心只和那班顽童鬼混,学业上心懒意疏。

光阴流逝,闵世易跟随毛先生读书,倏忽又过了大半年。 这日家中无事,晚饭过后,闵世易过来缠着扈夫人,两个闲口闲嗑的说话。闵世易便把学里杜瑞、柳昆几个孩子评说一番,这个怎地痴头怪脑,那个如何笨嘴拙舌。扈夫人低头在灯下做着针指生活,问道:“易儿,你瞧你说这些话,别人的好处通瞧不见,你自己心思管定也不在念书上。那几个孩子比你学的晚,眼下虽然不如你,但我看有几个很好,像贾林就肯用功卖力,比你懂得上进。”闵世易被说中心坎上,便扫兴,独自闷着气。扈夫人也不理他。少时,闵世易忽然又想起一事,乐不可支,必得一吐为快,遂把适才小性儿收起来,笑嘻嘻的过来说起那日柳昆在家里挨打,一众孩子躲在屋后都听见了,如何如何。越说越兴头,添枝加叶,索性又学起样来,捧着屁股,直着脖儿梗,颠脚靸鞋跳着喊道:“爹,可别打了,我鞋都打掉了跟不上脚哩。”怪模怪样惹得扈夫人也撑不住笑了,笑骂道:“放屁,敢自打的不疼哩?谁挨打还顾着穿鞋?”闵世易瞪着眼笑道:“可是真的!那鞋是白果儿给他做的,他舍不得,恨不得穿在手上哩!”扈夫人笑道:“你叫白果儿听见,待我叫她出来掐你皮脸。”娘两个说笑在热闹处,不觉夜沉更深,扈夫人叫闵世易去睡,他只是不肯。忽听门口说话絮絮剌剌的,只见闵久醉的乜斜踉跄,东倒西歪,被刘裕扶着走进来。

扈夫人放下生活,蛾眉蹙然,起身搀将进来坐下。斟了一杯茶与他,问道:“也不说一声就走,这几天又做什么去了?”闵久道:“还能干什么,看马去了。”扈夫人道:“这次可有好马?有看上的?”闵久摇头说:“还差些,是有正主的。”扈夫人道:“看马便看马,这早晚又和什么人吃酒?”闵久长舒一口气,倦仰在椅上,道:“在那里少不得和正主吃两杯,回来又请黑三、九刘儿他们吃些。”扈夫人道:“什么三教九流!正经事不干,结交了这班人,只顾吃酒。”闵久醉稀稀的只是讪笑。扈夫人就叫白果儿,二人把闵久扶入内去了。扈夫人少时又出来,叫闵世易回屋里睡,闵世易撅嘴不乐道:“娘,你也不说爹两句。”扈夫人也无好气,挥手教闵世易回去睡去。

次日闵老爷因病酒,一直到中午才起来,便不曾出去,就在马号盘桓了一日。到晚上吃了饭后,精神略好些,又往花园里走了一圈,正遇着毛先生行步消食,连忙打拱作揖,二人一处盘话。半晌,闵老爷道:“犬儿多赖先生传授,如今看着顽劣之气稍脱,终有几分上道的意思。”毛先生点头不语。闵老爷道:“过几年待他再大些,还望先生指点,教他也出去考个府县考,试练所学,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毛龄道:“东家,莫怪我直言。读书一途,最讲究‘三德’。所谓‘三德’者,上知道德性命之原,下达礼义形器之变,旁通幽明时物之所宜者,识也。窘之而益出,费之而益新,掩之以卒而不乱,压之以重而不慑者,才也。经、传、子、史、天星、地志、医方、卜筮、百家之书,无所不涉而能谨守其宗者,学也。贤郎学是不用说的了。然学之所短者,若具特出超人之才,挹彼注兹,未为不可。别家公子五六岁上就请先生开蒙,贤郎开蒙既晚,把好时候都荒疏过了,如今落得如此顽劣,于这‘才’上,贤郎似也实未见长。 识者,时也,造化之所予、福缘之所赋皆是也。夫人也,若不是生在书香继世之家,在这气体文运上便差了一层。纵使刻志终生,亦有不能取者,便是在这‘识’上不足使然。东家肯延师教读,足见在风教人文上用意,这就够了。至于举业么……,贤郎既无聪灵颖悟之才,又不能做囊萤映雪之学,缘法运数如此,只教将来后世不做个莽夫俗子,这便罢了。”闵老爷听了这一番话,愕然征在当地,呐呐说不出话。毛先生早已去了。

却不想闵世易要往花园寻父亲,走过墙角站定,都已听见了,虽然这一套掉文袋子的话他听不十分明白,却也入耳入心,不由得一颗心突突的跳。自此以后越发肆无忌惮,读书时或牛心古怪,或阴阳怪气,撺掇着学里众顽童厮闹,每每把毛先生气的目瞪口歪。往后日子久了,毛先生早看破他愚顽难训,心下也放得慢了,每日只把几本古书来依样敷衍而已。如此一来闵世易越发上脸,毛先生年齿衰迈,胸中几番捺不住火,因此暗暗有心辞了他家,只不得其便。

这一日,又为不小心撕坏了老师的书,被毛先生拉着找到闵老爷跟前。一班孩子见势不好,早已溜之大吉。闵老爷大怒,也不顾冬月里风冷 ,当即喝令闵世易站在大门首念书,自己就掇了一条凳子坐在门房里看着。足足一个时辰,闵世易脸向外,念诵之声不敢间断。早惹得那班孩子们回来,远远的在树下观看,指手画脚,调笑逗弄。闵世易羞剌剌的,只得把书儿挡着脸,咭咭呱呱只顾念,念了半日,冻得乞缩缩的,又滴水不曾沾唇,口中烟发火出一般。忽然几个顽童往前走过来,悄悄喊他,闵世易只做听不见,一个叫柳昆的孩子道:“世易,你刚才的精神哪去了?你听我说,你爹回去哩,别念啦。”闵世易听见,胳膊都已酸痛,这才回头一望,果然闵老爷已不在门房。这才放下手来,被几个孩子笑的头脖子都飞红了,低头不说话。几个孩子更加得意,纷纷学他念,柳昆笑道:“子曰:‘出来乎?’‘出来矣。’‘为何出来哉?’‘被罚出来也。’‘吃饭了乎?’‘不许吃也。’”一群孩子笑不可仰,又一个叫贾林的道:“子曰:‘臊乎哉?’‘不臊也。’”众人又笑。闵世易只恨没地缝儿钻进去,只见杜瑞大笑着过来,道:“你们都别说,都听我的:‘孔子东游,遇一少妇,将她拉到无人之处,摸其手,按其足,解带取出一物……’。”杜瑞原本较众顽童大些,渐知人事,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下流词曲儿,此时说来,众顽童顿时哄然大笑,捧腹跺脚,倒地噪叫,怪状百出。闵世易听这一段词儿不是取笑自己,又恁地俏皮,也掌不住大笑起来。几个顽童就要跟着杜瑞学,众顽童齐打伙儿的笑着唱道:“孔子东游,遇一少妇,将她拉到无人之处,摸其手,按其足……。”这般声响早惊动了里面,闵老爷正与毛先生奉茶赔罪,毛先生听见外面喧嚷,也不吃茶,一径大叉步走出门首。抢先出来,听见这段邪皮下流的词儿,怒气攻心,浑身乱战,几乎不曾昏过去,转身就往屋里走,口中颤声骂道:“混帐!大不敬!朽木不可雕也,真朽木不可雕也!”

自这日毛先生去后,一连半个月再不曾来,闵久亲自登门请罪,并带闵世易磕头陪不是,终究都不肯回意。转眼间过了年,正月初三这日又来拜节,毛先生好歹答应另转荐一位先生来,闵老爷眼看无法,只得留下礼物,再四拜谢而去。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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