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会议室里，每周的行政例会正在召开。中途，工会李主席起身接了个电话。回来时，他告诉大家：学校原先看大门的老施，去世了。电话是他孙子打来的，询问单位是否派人参加葬礼。

“他不是工会会员，这样恐怕不符合上级规定啊，再说他都退了有二十多年了吧”，有同志说道。

这个老施，年轻一辈的估计都不认识他。我毕业分配到单位的时候，每天都会看见他拿着一把竹扫帚，将校门通往主干道旁两排木棉树坠下的花泥和落叶打扫的干干净净，哪个学生敢把纸张或其它垃圾乱扔在这里，准会挨他一顿臭骂。

学生私下偷偷的骂他“怪老头”。

那时我们几个刚分配的年轻教师，为了打发无聊时光，常约去镇上喝酒，然后海吹胡侃到深夜方归，每次都惊动老施开门，哪里还顾得学校规定：校门晚上12点关闭。一天，我们照例晚归。想着老施那张臭脸以及之前被他批了N次，决定爬围墙进去。

趁着几分醉意，我噔噔噔几下就窜上了围墙，“来呀，你们也上来呀！”就在我得意洋洋时，一道亮闪闪的光柱朝我喷射而来，刺的我睁不开眼，伴随着是老施大声的呵斥“什么人，下来！”

“又是你们几个！怎么还爬围墙了？老师要带头遵守学校规定啊，可不能给学生做坏榜样！”

第二天上午，我们几个就被校长请去谈话了。这个老施！

老施的爱管闲事是出了名的，不是他管的他也管。有一次，学校在食堂包间招待上级检查团。客人走后，总务处高主任指挥着食堂工作人员在收拾着。工人们把大盆大盆的剩菜剩饭往泔水桶里倒，这一幕碰巧被过来打开水的老施看到了，顿时只见他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僵住了，眉毛都挑起来了，牙齿咬得咯咯响，还不停地摇头“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这么好的饭菜就这么喂猪了！”

“老施，胡言乱语什么！注意一下你的身份！”看把高主任气的满脸通红，几个在食堂打饭的老同志赶紧过来把老施拉走。

有一段时间，镇上的治安不太好，一群小混混，骑着没牌照的摩托车横冲直撞，改装过的排气管发出的巨大噪音震耳欲聋。带头的叫做 “卷毛”，特坏，经常在学校附近堵截欺凌学生，有时甚至在晚上偷偷攀墙入校调戏女生，然后在护校队赶到之前逃之夭夭。

有一天中午，卷毛一伙又在学校附近敲诈勒索。我和另一个护校的老师闻讯赶去。那“卷毛”十分嚣张，见到我们来居然也不逃走，嘴角叼着香烟，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和我们对峙，几个手下还吹起口哨起哄挑衅。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突然，只听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你们想干什么！”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卷毛”的手腕，用力一拧，一下子就把刀夺了过来。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老施！

眼看到他们的头吃亏，那些手下哪肯善罢甘休，骂骂咧咧，想围上前来。

“你们过来试试看！”只见老施一加力，“卷毛”就弯腰“哎哟哟”大叫，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老施一边控制住“卷毛”，一边对我大声叫道“王老师，帮忙把这流氓扣到值班室去！我已经打报警电话了！”看到情况不妙，这些小混混赶紧扔下“卷毛”跑了。

“卷毛”最后被派出所带走了。校园周边从此清净多了。

这个老施，真让我刮目相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难以想象，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竟有如此了得的身手！我开始对他亲近起来，好几次我特意拐到门房，跟他闲聊。

老施的宿舍很是简陋，但是收拾的非常整洁，生活物品摆放的整整齐齐，最吃惊的是床上的被子还叠成豆腐块！

“哇，老施，你当过兵吧？怪不得......”

“哦，很久以前的事了。”对于我的激动，他却很平静，只是招呼我喝茶。出于好奇，后来我有几次尝试让他说些部队的事，他总是岔开话题，我只好作罢。

又过了几年，很多单位门房那些上了年级的大爷们逐渐被保安员取代了，我们学校也不例外。因此，尽管老施十分不舍，最后也只能离开。

刚退下的几年，大家在校园里依然看到他的身影，遇到一些看不惯的还是照样批评。后来就逐渐减少了，听说，有一次摔了，站不起来了，只能坐轮椅了。再后来就没有他的讯息了。

老施的事，单位后来是这样决定的：虽然他不是我校工会会员，但鉴于他之前服务学校多年，决定派工会李主席和我一起前去祭奠。

礼毕，小施从屋里拿出绿色的帆布书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颗勋章和一本证书，看起来有些年份了。证书是用繁体字写的：“关于颁发立功证明书决定：在反对美帝国主义侵略、保卫世界和平的正义战争中，我中国人民志愿军在完成历次伟大艰巨战斗任务中涌现出无数功臣，为进一步发扬新英雄主义，鼓舞与提高战斗意志，特颁发立功证明书。凡参加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战争中，在各战役战斗及后勤等各种工作上，立有三等功以上的战斗员、指挥员与工作人员，均发给立功证明书，以资褒扬，并享受功臣的一切优待与荣誉，望持有此立功证明书之同志，慎与保存，并为保持光荣与发扬光荣而继续努力！”落款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政治部。

老施居然参加过抗美援朝、还立过功！！

“爷爷生前从来没有提到，这些证书和勋章是在整理的遗物时意外发现的。”小施说，“可是爷爷经常提起他是融美（我们学校的前身）的校友，一提到这，满脸都洋溢着自豪，他说明年就是母校130周年校庆了，等到那一天要我推着他坐轮椅去参加。可是现在......我们商量了，决定把这些证书和勋章捐献给学校，也算了结了爷爷的心愿......”

听完，我们默默无言。

三天后，老施出殡。那天，有许多同事，包括认识他的和一些不认识他的，来送他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