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从父亲二十五年前选择外出打工开始,到如今快要六十岁退休了,从未用过崭新的行李箱。
最初伴随父亲的是蛇皮袋,或者是编织袋,家里的米袋、化肥袋从不扔掉,挑一些比较大的出来,洗干净,用来放行李。父亲的行李中,工具比换洗的衣物要多一些,我一直不明白,工地上有工具的为什么父亲要带上自己的工具,这个问题我没问过父亲,我只知道这些工具在父亲手里特别趁手、舒服、有安全感,哪怕是一把螺丝刀或者是一把活络扳手,父亲的工具总是经过他的保养后特别好用,他不喜欢用别人的工具,大概也是因为一些工人不会保养工具,虽说工具是死的,但也需要精心的呵护,只有如此,才能更好的配合工作。这些工具是父亲的宝贝,就像剑客手中的剑,刀客手中的刀一样,代表的是人。
蛇皮袋和编织袋实在是太不牢固了,仅仅是放几件衣服还好,若是放工具,很快就报销了,那个时候去上海,还得从启东坐汽车到老启东港或者是青龙港,再买船票坐六七个小时的船去上海十六铺码头,从码头出来再做公交车,这一路的折腾,别说几个袋子了,就是人也被折腾累了。
我见别人是拎着行李箱的,那种启东人称之为皮箱的拉杆箱,为什么父亲不去买一个这样的皮箱?悄悄问过母亲,母亲说太贵了,等你以后上高中了,给你买一个。我心里想着,为什么单单要给我买一个,这么贵的东西,还是不要了。
小舅舅结婚的时候,母亲给他买过一个皮箱,那个时候送一个皮箱算得上是一个很贵重的礼物,我想等我结婚的时候,应该也会有人送我一个。事实上我也猜对了,我结婚时二姐除了给我包了一个红包,还送了我一个进口的拉杆箱,轮子是360°转向的,四个轮子,可以平着推,也可以拉着走。
这是后话,时间往前推,当我读到初三的时候,需要住宿了,母亲给我一个木箱子用来装衣服,木箱子并不大,却有点沉,如果是皮箱就好了,但我知道,家里才盖了楼房,还有些债,这些年的省吃俭用,还要供我上学,你看父亲母亲双鬓的白发,他们刚过四十岁,看起来却苍老了十几岁。
父亲还在上海打着工,出门也依旧是拎着蛇皮袋,坏了就补补,补到不能补的时候,很不情愿将它扔进垃圾桶。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给父亲买一个皮箱。
岁月总是催人老,爱操心的人则老得更多一些。上高中了,父亲千叮嘱万叮嘱一定要给我买一个皮箱,不能看上去太寒酸了,知道家里的情况,在百货商店里,度了几回,还是没舍得花几百块钱买一个皮箱,后来在一个专卖箱包的小商店里买了一个,便宜,看上去质量没什么问题,却没用多久,就坏了。
坏了的皮箱,没有就此退休,父亲将它修修好,我的第一个皮箱成了他的第一个皮箱,又给我买了一个,我上学住宿没有箱子是不行的,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再买一个,现实并不允许我这样。
坏了,又补补,就像修补那些蛇皮袋一样,终究有一天坏得不能再修补了,却没有选择扔掉,不能拎出去,不能拉走了,放在家里用来装工具总可以吧。于是,我用着有些坏了的皮箱从我手里退休下来他用着,坏了的则放家里装工具,几年下来,家里堆着好几个用坏的皮箱。
我跟父亲说,你还是用新的吧,这旧的都坏了,用不了多久。
父亲回我,上工地不像你上学,好东西到我手里很快就要弄坏,不舍得用新的。
我接着跟父亲说,你看着轮子都卡着不能滚动了,拉也拉不动。
父亲回我,轮子的问题小问题,我能解决。
父亲有一双巧手,这些问题到他手上确实不是问题,再旧的行李箱到他手上,至少还能继续发光发热一两年。
我用坏多少个行李箱,父亲就用过多少个行李箱,只希望有一天,父亲可以过得潇洒一些,只希望父亲退休的那一天,可以真的可以歇下来,享受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