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民
一
很早以前,我在中学的课本上就学过了“劝君更敬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诗句。不曾想,自己却于一九九零年的冬季,坐上西去的列车,步入古丝绸之路,开始了短暂的军旅生活。
当火车进入河西走廊时,我们这群新兵蛋子们就像羊拉屎一样被接兵的人领着撒了一路。此刻的我们完全像是一种东西被随意地丢到了高台、临泽、酒泉、嘉峪关、黑山湖等地。我和最后的几十个新兵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被此次到地方上来接新兵的肩膀上扛着一杠三星的上尉曲连长带到了嘉峪关的自行火炮团。在这里,我亲眼见到了以前只从课本上读到过的祁连山,只见它的下半身是黑黝黝地,上半身却被山顶上的皑皑白雪终年覆盖着。在它的脚下是茫茫的戈壁大漠,它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和家乡的河滩一模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唯一不同的就是在戈壁滩上长有一种像家乡的荆棘似的植物,只是比家乡的荆棘矮许多,它们几乎都是贴在沙滩上生长着的,后来我才知道它叫骆驼刺。
当草绿色的老解放车把我们沿途撒着剩下的几十个新兵拉到离火车站不远处的军营时,我背着地方武装部发放的让邻居沈大夫家当过兵的大儿子沈军帮忙打好的背包,左手提着母亲装满食品的大提包,从车厢里跳下来站在原地一看,我的天啊,这哪里是部队呀?只见在一座高墙大院里,左右两边各有三排一模一样的两层老式楼房,在院子的西边正中央有一个看上去像电影院似的建筑物矗立在那里,其余的地方全是干涩的沙滩,只见在三排楼方的前面都有几个单杠和双杆静静地站立在长方形的沙坑中央,仿佛在期待着我们去它们那里一显身手。在右边楼房后面干涩的沙滩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二门看上去很陈旧的大炮,而且都拿帆布套子给罩着,像娇羞的姑娘怕见人似的。在左边的楼放后面,远远看上去就像电影里面见过的坦克似的家伙也被帆布套子给罩着。此时,我身旁站着的一位肩膀上扛着一粗两细三个杠杠的中士老兵见我们都很好奇地看着,便对我们说:“那就是咱们团的自行火箭炮,是十六管、履带牵引的。”初来乍到的我们这群新兵却不知道那位老兵说的是啥意思?
我和同车来的党宏刚、赵建平、罗忠、闫永刚等人被分配到了二营,我在四连、赵建平在五连、党宏刚在六连、罗忠在一连、闫永刚在二营部。由于赵建平个头最小,在新兵营军训期间的每次集合站队时,都是站在队伍的最后一个。
四连迎接我和其他战友的是一个看上去很老、皮肤黝黑且说着满口陕西话的肩膀上只有一道杠一颗星的少尉排长符荣根,后来听说他在排长的位子上已经干了八年了,因为在部队上没有关系,所以一直都没有被提拔起来。还有三个所谓的老义务兵,平凉籍列兵盖正平、四川籍的列兵余学勤、张掖籍的下士张喜。
老兵将我们带到了右边的最后一排楼房里直接上了二楼。在楼道里,我看到每个用黑红色油漆涂过的木质门口的墙上都挂着一个木头牌子,上面写着侦查一班、侦查二班、侦查三班、侦查四班、侦查五班、侦查六班;通信班、指挥班、炮一班、炮二班、炮三班、炮四班、炮五班、炮六班。我被肩膀上只有一道细杠比我只早当了半年兵的所谓的老兵带到了侦查六班,带我们侦查六班的这个所谓的老兵叫余学勤,是个典型的四川人,每说一句话都显得重腔拖调的,好像对全世界都怀有深仇大恨,人却长得精瘦如柴,矮矮的身子上面顶着一张皮肤白净、眉清目秀的五官。第一眼看上去,就像一个十八岁的纯情少女似的。可是我却知道,这个长相的川鬼子他肯定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结果,比我预料的还要糟糕。在立正、稍息、向右转、向左转、齐步、跑步、正步、军体拳第一、二、三套、四百米障碍、五公里越野等基础性体能科目的训练中,这个家伙就差没把我们给生吞活剥了。军容军姿每回要做上百次,一个简单的立正、稍息一做就是一整天,为了达到整齐划一,一个齐步走能够从早上六点练到晚上六点,不合格的将所有动作还的重新再来一遍。
一个简单的持枪礼动作,就给他从日出敬到了日落。有一次练习向右转,我和陈国新弄反了,他竟音调高八度的下令道:“向——右——直转!”于是,我俩从日出不停地练习向右转直到日头落到了祁连山背后,星星升上了天空。最让人感到可气的是,他下完命令后,就去蹲茅坑了。还有一次,早晨出操点名,我们七个他班上的新兵中,他嫌杨雨军答“到”声不够洪亮,罚他单独站在训练场中间的沙地上连续高喊五百次。还不让我们其他六个人闲着,得在一旁练习大声报数。那会儿,天还没有亮。除了天空中稀寥的星星外,嘉峪关的一切都在沉睡中。杨雨军那尖脆的“到——到——到”声,开始像祁连山中的母狼似的哀哀惨嚎,后来,便像杜鹃鸟啼血般地回荡在黑漆漆地训练场上。
在一次拆装枪械科目的训练中,他瞟着一尘不染的八一式自动步枪,没事找事的问道:“累不累唦?”我们异口同声的回答道:“累。”没想到,他竟然命令我们脱下袜子,绑在一起,蒙住双眼。然后,命令我们在盲视状态下再拆装一百遍。我们抹黑作业,将每一个部件一一拆卸,挨个摆放整齐,又快速组装起来,恢复原状……如此反复,反复如此。
新兵营长发誓要在三个月内灭掉我们身上的老百姓气息,要我们必须在三个月内从普通老百姓转化成合格的军人。十五岁的河南籍战友张银峰因为年龄太小,受不了苦,于是和其他连队的河南老乡一同商量好之后,乘着自己晚上站哨的机会悄悄地从炊事班食堂的窗户出去,然后从厕所旁边的围墙上翻出去逃跑回家了。后来被团里军务股股长带着两个侦察兵从河南老家给拷了回来,并且在全新兵营召开的军人大会上做了检查。当然了,张银峰的档案里面多出了一张警告处分单子。
余学勤这个家伙把我、临洮籍的项建军、韦生璞和一口娘娘腔的渭源籍的杨雨军、庄浪籍的程国新、宁夏籍的张广生给折腾趴下了。最让我们难以置信的是,这个比我们早当了半年兵的新兵现在却成了我们的第一个新兵班长,而且他晚上睡觉的习惯也非常的稀奇古怪,他在每天晚上睡觉前总是把被子拉成一个洞,然后从上面直接钻进去,并且保持着一种平躺的姿势一直到天亮。更加奇怪的是,当他保持着一种姿势躺进被窝时,就像一具僵尸,连自己的呼吸声都会随之停下来,静静地直到第二天早晨部队的起床号响起时,才会从被窝里面钻出来,出来之后的被窝依旧保持着昨天晚上的形状。
不久,我们四连的新兵们都发现了一个共同的问题,那就是别的连队人挺多的,而我们连队却只有我们二十一个新兵和三个老兵外加一个贼眉鼠眼的排长。于是,我们便在闲暇之余向老兵们询问了关于连队的详细情况。原来是我们四连和三营的火箭炮五连被团里派遣出去到玉门石油管理局在吐哈油田设置在新疆鄯善县火车站旁边的物资供应处给部队挣钱去了。就留下三个训练尖子和一个资历较老的排长来负责新兵的训练和看管营房的任务。
我们在列兵余学勤黑眉乌嘴的辣辣喝骂声中,在这灭绝人性和自尊的严酷训练下,我们习惯了立正、稍息、抬头、挺胸、踢腿、绷脚、两裆加紧、两肩稍向后张的动作。就在训练了一个多月的立正、稍息、向右转、向左转后,那个头发有些稀疏的排长符荣根和三个老兵经过长时间研究讨论后,将我们二十一个新兵重新进行了分班,我和渭源籍的杨雨军、陕西籍的魏占坤、河南籍的王少伟、张银峰、庄浪籍的程国新、宁夏籍的张广生分配到扛着下士军衔的张喜班上去了。就这样,那三个所谓的老兵里面军衔最高且兵龄最长的张掖籍下士张喜就成了我的第二个新兵班长,他不但人长得非常俊朗,而且脾气也挺温柔的,第一眼看上去会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张喜来接我们七个的时候,脸上笑的像个甜瓜蛋子似的,可是当我们七个到了他的一亩三分地后,特别是在训练期间,他那张迷死人的脸开始变成了一张拉屎的脸。在他的班上,我们这群新兵蛋子都敢在闲暇之余和他大声说话、闲聊。一个多月后,我们从闲聊中渐渐知道了,侦察班当班长的列兵余学勤和炮班当班长的盖正平都是他带出来的……。接下来,在紧张枯燥的军事课目的训练中,我们七个跟着下士张喜熟练掌握了持枪、射击、投弹、爆破、防化、救护等常规技术。同时,也学会了沉默、忍耐、认罚和看脸色,饱尝了命令——这个蛮不讲理、死不要脸的滋味。
三个月紧张、枯燥的训练终于结束了,我们也实现了从刚开始的军姿训练能站十分钟到现在的一站就是八个小时,而且纹丝不动;从单杠的一练习引体向上到八练习的大回环几乎每次都是一气呵成;从简单的持枪礼动作到军容军姿、队列训练、军体拳一、二、三套和擒拿、散打、格斗等科目都在全团新兵营是挂上号的。这三个月对我们刚刚入伍的新兵来说简直就像是一下子掉到了地狱似的,没有一点儿由自己支配的时间,就连上厕所也是要在每天晚饭之后才能去的,而且还的向班长请假,每次请假也只能给你三分钟时间,超过了就会受到体罚,这种体罚大多是练军姿或者跑五公里的越野长跑,晚上睡觉前受罚的就得给班长打洗脚水。
随着三个月紧张、枯燥乏味的集训的结束,我们也终于得到了属于我们自己的那份荣誉,成为了一名正真意义上合格的解放军战士。
那天,天空中刮着刺骨的寒风,我们统一穿着又脏又重的旧式皮大衣、大头鞋、扎着武装带,左手拿着小木櫈,甩着右手,迈着标准的七十五厘米的步伐,喊着一二三四的口号,顶着戈壁滩上特有的寒风来到了营区中央新落成的还没有装上座椅的地面上还是一片沙地的大礼堂。在这里,团首长为我们这批新兵专门召开了全团军人宣誓大会。
在大会召开之前,我们坐在主席台下面的所有军人们都以连队为单位进行了会前的拉歌比赛,我们四连坐在中间的前排靠左边,在这里,我又一次见到了到地方上来接兵的长得白白净净却十分好色的中尉王干事,王干事坐在离我不远处的团卫生队一组,此刻他正和一个扛着上尉军衔的长得挺漂亮的女军人低头嘀咕着什么,只见那个女军人脸上不时荡起羞涩的微笑。王干事虽然长得俊朗,但我却对其印象非常不好,此人在地方上接兵期间,不遵守部队纪律,记得我父母亲邀请曲连长和这位王干事吃饭期间,王干事却带着一位打扮十分妖艳的年轻女人一同前来。宴席期间,在我父母亲与曲连长和王干事的聊天中,我听到此妖艳女人说她是渭源人,住在渭源县城的下集附近的一个村庄里,我一听,知道了此地就是我们弟兄几个小时候随父母亲曾经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而此妖艳女人也正是邻居家的二丫头。母亲的直言不讳让王干事和邻居家的二丫头在宴席间尴尬万分……。
各个连队的拉歌声一浪高过一浪,此起彼伏。这边“团结就是力量”声刚刚落下,那边“当兵的历史”已经响起,我们二营的几个连队在二营长的带动和鼓舞下都跟着营长高声叫喊着:一营的,来一个,来一个,一营的;二营长随即转过脸来问我们:一营的歌唱得好不好?我们齐声答道:好。二营长又问道:要不要再来一个?我们齐声答道:要,要,要……。拉歌结束后,团首长们分别作了简短的讲话,我们这批新兵也被正式授予列兵军衔,这是我们人生中一个重大的转折点。老兵们也根据不同年限和兵龄分别晋升了军衔,张喜晋升成了中士、盖正平和余学勤晋升成了上等兵。军衔晋升结束后,师部文艺宣传队的战友和酒钢技校的学生们为我们分别表演了精彩的文艺节目。回到连队后,专门从新疆鄯善火车站旁边的吐哈油田玉门石油管理局物资供应处为我们四连搞后勤保障的甘肃民勤籍老司务长王占清赶下来到连里为我们统一发放了大檐帽、肩章、领花,同时还发放了冬季的衣物、胶鞋等。
当我们大家伙正在为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解放军战士而兴奋不已,全都忙着给衣服上佩戴肩章和领花时,团里组织了一次防空演习。广播里突然响起了防空演习的警报,沉浸在兴奋和喜悦中的我们用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跑步到连队门前集合,统一被带到部队北大门外十余里之遥的戈壁滩上,进行防空演习。随着敌机的低空飞进,我们按照命令,迅速趴在了戈壁滩上有利于藏身的坑道和坑洼里面,刚刚穿在身上的新衣服顿时被沙土抹得脏兮兮的。当敌机过后,我从坑道了钻出来站在外面时发现自己身上的新军装发出一阵恶臭,仔细一看,我的天哪,衣服的左下角上沾满了大便,同时衣服上粘上大便的还有陈国新和张广生。哎,真是倒霉到家了,刚刚穿上还没有一个小时的新军装就这样被我们三个很无奈地放到了洗衣粉水里。
这个寒冷漫长的冬季依然遥遥无期,站在荒淡苍凉的戈壁大漠上抬眼四望,到处群山起伏,绵延不断,白雪皑皑。此刻对我们轻武器的实弹射击考核也开始了。当我在四面毫无遮挡物的射击场上亲眼看到快要老掉牙的七九式半自动步枪时,心里想:现在都啥年月了,部队还用这样老掉牙的枪?还不如我在学校射击队时用过的小口径步枪呢。我和张广生、陈国新、赵仁忠、肖俊宁五个人都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等我们接到命令匍匐前进到靶位的时候,我看见三个老兵和排长的脸色都变得像猪肝似的,特别是排长符荣根,黑着个驴脸,两个老鼠眼时而愁眉紧锁时而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前面的五组成绩已经排在了全新兵营的倒数第四名了,于是当我们最后一组进行卧姿、跪姿、站姿射击的时候,我不假思索地将自己在学校射击队时学到的方法充分用运到了手中的枪上,结果三姿射击中我均已五发子弹打出了四十九点八环、四十九点九环、五十环、五十环、五十环的成绩。为此,我在新兵下连队时给自己挣得了第一个团嘉奖,而且被新兵营树立成了神枪手。此后的几天里,团里宣传股扛着一杠两星、脸上皮肤白净的中尉李干事拿着一架老式的索尼照相机在连队的荣誉室里,让我做着手握钢枪的动作,背靠着墙,胸前带着大红花,面带微笑的照了几张照片。不久后,我自己并不帅气的照片被挂在了团里的宣传橱窗里和连队荣誉室里的墙上,成了战友们学习的榜样。
处在兴奋和无比激动中的我,看什么都是非常的惹人喜爱,你看被阳光拥抱着的祁连山,这位银装素裹的西北情人,此刻显得更加冰肌艳骨,气度轩昂。苍穹中没有一丝云朵、一缕风。亘古悠缓的黑河,此刻也犹如一颗硕大无比的问号,仰问苍天,垂询大地。银装素裹地河面在斜阳的辉映下,闪亮着大块大块的银光,似流非动,如天如镜。
接下来的训练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感觉到更加严酷、更加刻薄。
在长长的甬道上,设有蛇形铁丝网、尖木栅栏、断壕、高、低板墙、独木桥、水沟、涵洞、悬索……张喜也开始每天都耷拉着个拉屎的脸,先是给大家伙讲解动作要领,做出动作示范。我们只有在训练间隙和每天晚上睡觉前才能看到他的笑脸。
听说中士班长张喜的卧姿行进动作非常快,于是,在我们大家伙的一致要求下,张喜终于答应给我们做一次示范:顺爬、倒爬、脚外侧爬、脚内侧爬、蛇形爬、蛙式爬……就连其他班的老兵和新兵们都看的目瞪口呆、拊额咂舌。他不仅教我们使用军事地形图、指南针等判定方向,还教给我们很多的土办法来识别方向,比如利用天空中的日月、星星、树皮、草叶子、地面上的青苔、蚂蚁洞、树枝上的鸟窝等等。他还能随口说出一三O、一O七自行火箭炮、一五二榴弹炮、一O五车载无座力直瞄炮、一五五高射炮、一二二榴弹炮的使用方法、不同型号炮弹的快速装填方法以及维修技术、不同型号的火炮技术参数。轻武器他知道AK-47、八一式半自动冲锋枪、微型冲锋枪、五四式、六四式手枪、班用机枪、狙击步枪支捅条的不同作用及最佳使用方法和最大有效射程等等。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中士班长张喜也开始对我们讲述一些关于河西走廊中流传的动人故事。他像小学生背课文似的给我们介绍着这里的一切,“黑河,发源于祁连山的冰川,流量随年均气温而定;河段全长约八百多公里,河床宽度在八十至三百米之间;冬季属于枯水期,结冰,夏秋为汛期,其水深最深处不超过两米,大多数河段可以徒步涉水而渡,其流向以北为主,偏西。河水流到酒泉的金塔县后被称为弱水,又叫做额济纳河。最后,河水分流、减少、蒸发、逐渐消失在巴丹吉林沙漠中……。”
冬天的河西走廊,寒霜浸骨,特别是在快要过春节的时候,毫无春意。刺骨的西北风夹杂着砂砾肆意地飞扬着。腊月二十六那天,我在连队大门口站的是四点到五点半的最后一班夜哨,当我在温暖的被窝里正梦见一位漂亮的姑娘朝我笑盈盈地走来时,却被战友陈国新从温暖的被窝里给叫起来了,去接他和张广生的哨。当我穿好衣服来到楼下的连队大门口时,和我站一班岗的项建军已经站了十分钟了。
刮了一夜的西北风好像停了下来。不久,营区东边的天空中露出了一缕微淡地曙光,渐渐地穿破了东方天际的云霭,浓重的暗夜好像涌动的潮水一样向远处退去。几颗稀稀拉拉迟迟不愿退去的星星依旧高高地挂在天空中,眨巴着它那顽皮的眼睛。
随着嘹亮地起床号声的响起,我们已经被拉到了黑河边上,进行匍匐前进的科目训练了。要求是在二十分钟内身体贴着河面上的冰爬行到对岸,然后从对岸再爬行回来的快速匍匐前进的训练。当我们背着总重量为四十七公斤重的背包、枪支、手榴弹、水壶等物品在冰封似铁的河面上按照要求训练了一个多小时后,天空才渐渐露出了鱼肚白,亮了起来,没有风。微露的晨曦中,我看见远处的祁连山,耸卧千里,通身银白,酷似一条白色的巨龙横卧于戈壁滩上。在黑河的北岸,是万古沉睡地巴丹吉林沙漠,此刻在寒气逼人地晨光中显得昏黄无光,一望无际。那无数座月亮形状的沙丘,犹如黄海中的万顷波涛,只是静寂地凝固在我们面前,像是生命早已远远逝去,却又像是在永恒中期待着什么。
随着天空的逐渐放亮,严冬时节的嘉峪关市在充满古风情韵地黎明中渐渐显出原形来。戈壁滩上的建筑物在姗姗来迟地阳光的照耀下,也逐渐显露出了形状,眼前的黑河,早已在西北风的频频光顾下,冰封似铁。河面上的冰层在严冬季节里早已饱经凛冽地寒风,显得斑驳疮痍、坑坑洼洼地,凝结成了条条地冰渣雪刺。这时大家猜注意到眼前的黑河河床大约有150米的宽度,估计一分钟也只能爬行三米多,要是在沙地上爬行个五米是不成问题的,可是这冰面上……
我一扑到冰面上,两只手就像趴在了无数地刀尖上一样,手掌上很快就被划出了几道血口。在训练中是绝对不容许戴手套的,这时纪律。当我和项建军终于爬到出发点,起身看其他人时,在我身后左侧紧跟其后的陈国新和赵多多,张春峰突然撑起身子向前一窜,低姿猫似的冲到了岸边。这个动作很快也很微小,就连中士班长张喜都没有看见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刚刚发生的事情,可是这一切偏偏却没有逃过站在黑河对岸的上等兵余学勤的那双狐狸眼睛。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们其他人都列队一字排开,眼巴巴地看着陈国新、张春峰、赵多多三个人受罚,他们三个得在规定的时间内再做上十次。严冬腊月的天空就像娃娃的脸似的,说变就变。这时,天空中渐渐起风了,刮在满是血口子的双手上,有些钻心裂骨地疼,再加上我们二十一个列兵都有一种物伤其类、兔死狐悲地哀痛,一个个的脸上都成了羊杂碎的样子。陈国新、张春峰、赵多多三个返回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但他们硬是坚持着爬到了中士班长张喜的脚下,张喜没有下达起立的命令,他们三个还得趴着,可他们的脸部对着河面上的冰雪被自己呼出的热气融化了一坨,满手的鲜血此刻也被冻住了,等了半个小时后,张喜下达了起立的命令,他们三个从冰面上起来时,我们大家伙才注意到他们三个的脸上早已被冰刺划得一塌糊涂,满面血痕。阵阵寒风,刮到脸上的血口处,撕皮剔骨地疼,可我们还得忍着……。
漫长的冬季始终没有在我们不知疲倦地训练中要离去的意思,春天的脚步离我们依旧遥遥无期。此刻,我们的野外生存能力训练开始了。擦洗的锃光瓦亮地越野吉普车统一开着大灯鱼贯成队,风驰电掣在兰新公路上,有一种奔赴前线去打仗感觉。
经过敦煌时,东边天空中终于露出了鱼肚白。我们又在砂石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后,车窗外的奇异景象使我困意顿消,在浩瀚无垠的沙海中,一座座兀然凸峭的巨型沙石岩丘群沉卧着,它们就像领受了上苍的神旨天意似的,一个个间隔有距,排列有序,朝向统一。即使个别离群独居者,其姿态仍然保持与众石一致。它们在这里,犹如一艘艘整装待发地战舰,又像百万雄师出征受阅的分列方队。
我们此次外训的科目是耐饥渴、抗疲劳的野外生存训练。规定每个人负重二十公斤,每天徒步行进四十公里路,共七天。七天之内每人只有一壶水,一包压缩饼干。
中士班长张喜从小就生活在河西走廊上,他对这里的情况非常熟悉。他告诉我们说:“这儿就是罗布泊的边缘地带了,我小时候曾经跟随爷爷来过这里,那些鬼斧神工砍削的巨石,叫雅尔丹,维吾尔族人都叫它‘险峻的沙丘’。我的父亲却说,很早以前这里是万顷碧波的海洋。后来,由于造山运动的开始,地壳发生了漂移变化,海平面渐渐被抬高了,当岩层受到地壳运动产生的强大挤压作用时,便会发生弯曲变形,这叫做褶皱。地壳发生褶皱隆起,常常形成山脉。世界许多高大的山脉,如喜马拉雅山、阿尔卑斯山、安第斯山等,都是褶皱山脉。它们是由地壳板块相互碰撞、挤压,在板块交界处发生大规模褶皱隆起而形成的。加上肆虐的风暴长时间浸蚀大地,海水渐渐变得干涸了,剩下的只是累累沉积的盐碱和胶泥,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变成了今天的戈壁滩。戈壁滩上特有的狂风把异常坚硬得泥沙吹削成一条条弯弯曲曲的深槽,有些地方就被狂风刮割成了陡峭嶙峋得岩丘……。”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分,我们干脆寸步难行,阴霾的天空中狂风大作,像要把我们从雅尔丹弯弯曲曲地沟槽里吹出来撕个粉碎似的。地面上全是松软的沙子,高腰胶鞋里面的脚汗早已搅成了稀稀的黏汁,鞋面上也早已被汗渍浸得没有丝,毫干的地方。傍晚,我们全都挤在各自用雨衣搭成的地窝子里面,怀里抱着八一式半自动冲锋枪,头枕着钢盔,蜷缩成了一团。后半夜里,风渐渐小了,天空放晴了,暗蓝色地天空中群星璀璨,月亮看上去显得扁圆扁圆地,像刚刚才拧掉了满身的臭汗。我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和星星心里想着,明天保准又是个晴得不能再晴得大晴天了。
第三天早晨天还没有亮,我们按照要求借着月光整点装备后,继续徒步前进了。到了十点多,辽阔的苍穹已经被热情地寒风肆虐地千疮百孔,昏黄的阳光并没有释放出多少温暖的热量,便匆匆地躲进了灰暗地云雾中去了。中午两点多时,阳光重新又跑出来释放热量了,随着地表温度的渐渐升高,我们胶鞋里面的汗水早已经蒸发到鞋面上变成了白白的一层汗渍,恪到胶鞋上了,我们干脆脱下胶鞋,光脚片子踩在温暖的细沙碎石上艰难地行进了不到五百米远,又不得不重新穿上胶鞋,原因是细沙碎石咯脚的难受,简直就是在受刑。我们行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了,陈国新和张广生两个干脆躲在一座沙丘的沟崖阴处,抱着个水壶只发愣,原因是他们两个的水壶在昨天就已经被腾空了。
张喜在耐饥渴、抗疲劳训练之前就已经对大家伙讲明了注意事项,他说:“在训练中,我们就是再渴也不能大口大口地喝水,我们把水喝入口中后要含一段时间再慢慢地咽下去,最好是沾沾嘴唇即可。不然的话,这水可就等于白喝了……”。
我的水壶里还剩下少半壶水了,陈国新的水壶早就像个拨浪鼓似的,在他的胯上摇头晃脑地,我把自己仅有的少半壶水取下来,递给他和张广生。他俩就像看见了救命的稻草一样,眼睛里突然放出了异样地光芒,争抢着。我急忙说:“你俩给我留一点,别喝完了……。”
第七天的中午时分,我们终于走出了雅尔丹死地。虽然脚下仍然是砾石遍野地茫茫戈壁大漠,到处依旧是那么的寒冷,但我们还是多多少少的嗅到了一丝儿从蓝天尽头那一线隆起的阿尔金山脉飘来地清爽凉气。偶尔,还看到了一些白森森地动物枯骨。
我们在张喜的带领下,拖着疲倦不堪地身躯,负重蹒跚,艰难而行,朝着古阳关遗址方向走去。接我们回营地的越野吉普车在那里正等着我们呢。
阳关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经过敦煌进入西域的一座重要关隘。这是因为它在古丝绸之路南线上所处的地理位置而决定的。在古代,把关就是把水。古人建关遵循一条原则,那就是:依山傍水,据险当川。阳关修建在这里,正是因为它傍水。在它的南面是渥洼水,即现在的渥洼池,北面是龙勒水。阳关面对的又是茫茫地戈壁大漠,在戈壁滩上,水就是生命,把守阳关,就是把守这两道水源,那些匈奴将士,无论怎样骁勇善战,武功高强,但是没有水,是不可能在戈壁大漠中生存下去的。失去了基本的生命保障,又如何谈得上攻城掠地呢?
历史也会有和我们开玩笑的时候,阳关是因为有水而存在,后来,又是一场洪水,把阳关毁灭了。如今的阳关,早在公元六世纪就被洪水冲洗地无影无踪,仅剩下流沙掩埋之下整整齐齐地版筑遗址,仅剩下偶尔被风从沙子中拣选出来的一些锈迹斑斑地古币、箭头之类的古董,来证明这里曾经是古阳关之地。曾经作为重要战略储备地渥洼水和其它许多从地下涌出的泉水,如今仍然养育着这一片郁郁葱葱地戈壁绿洲,古时烽火连天的战场,如今成为了敦煌最大的葡萄生产基地。北面的龙勒水,如今的西头沟,也只是默默地浇灌着需要它与风沙抗争的土地与绿洲。一座孤零零地烽火台,似乎是用金刚铸成地汉代勇士,经历了两千多年的沧桑巨变,仍然坚守在墩墩山上,仍然在为阳关远眺、瞭望着。
从戈壁滩西面吹来的风,依然劲头十足,似乎吹动了两千多年的风沙依旧威风不减当年。那曾经的边关岁月,烽火狼烟、马嘶箭鸣,已经被历经两千多年沧桑地风沙吹进了历史的角落里。此刻,我仿佛看到了昔日丝绸古道上来来往往的商人、僧侣、使者、驼队,在沿着以白骨为路标的戈壁沙漠中前行。不同的物品、创造发明、农作物、信仰、布匹、茶叶、蚕丝、丝绸等汇聚成方向相反的源源不断地洪流涌进中原和西域……。
日落时分,我们乘坐着越野吉普车在返回零时营地途中,看见几只黄羊从车边逡巡跑过,可是谁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下车去追它们了。傍晚时分,我们终于回到了零时设置在敦煌县城的营地。晚上睡觉前十分钟,突然接到上级命令,要我们在此地休整一天。听到这样的消息后,我们全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欢呼雀跃起来。张喜告诉我们:“同志们,明天我们可以完全放松一下,想去敦煌莫高窟的明天一早跟我出发,不想去的留在营地负责擦拭枪械,…”没等张喜说完,我们全都一致同意去莫高窟游览一番。
次日佛晓时分,我们怀着好奇地心里,驾驶着越野吉普车前往莫高窟了。一路上,我们将车开得飞快,连绵不断,令人眼睛困乏、酸涩地荒野戈壁终于在车轮下远循而去,敦煌莫高窟渐渐跃入了我们的视线。
第一眼望上去,它就像古画册中一帧精美地图画。
寒风把大泉河边擎天白杨干枯地枝丫吹得一片萧瑟,我们揣着异样的心境,走进了敦煌莫高窟,置身于感受、聆听到了这部属于中华民族、属于全人类的精美画册所传达出来的无穷魅力。
此刻,站在莫高窟脚下的我不知道是它的文化、历史、艺术气息太浓而具有吸引力,还是佛对众生的渗透太深刻,以至于如此寒冷的季节里,依然游人如蚁、热闹非凡。即便如此,我们置身其中,也依然觉得就连路旁空无一佛的残龛、古榆树身上岁月留下的疤痕也仿佛禅意横生。
背靠着鸣沙山,面对着三危峰,前面临着大泉河,南北长达一六〇一米的敦煌莫高窟,俗称千佛洞。据唐朝初期李怀让《重修莫高窟佛龛碑》记载,莫高窟始凿于前秦建元二年(公元三六六年)。书中说:“最早有个沙门乐僔和尚,仗锡林野,行至此山,忽见金光,状有千佛,”于是,在此地凿窟一龛。不久之后,有个叫法良的禅师,又凿了第二窟。从此,这里便一代又一代,建窟凿像,香火绵延。到了武则天时,已经有窟室一千余龛。历经千年朔风漠雪之后,莫高窟依然保留着从十六国后期到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西夏、元、明、清各朝代的四九二个洞窟、二四一五尊彩塑、四点五万平方米壁画,是一座把历史、宗教、建筑、雕塑、绘画、艺术溶于一炉的宏大宝库,是世界上规模最大、时间最长、内容最丰富的文化艺术宫殿。故此,莫高窟又有“人类文化珍藏”、“形象历史博物馆”、“世界画廊”的美誉。
曾有艺术家评价莫高窟说:“唐代艺术是整个莫高窟艺术的灵魂。”单从莫高窟的艺术层面上来讲,唐代的莫高窟艺术,无论是壁画、彩塑或者是洞窟建筑艺术都可以说是达到了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以至于后人们所无法企及的一个高度。
天衣飞扬,满壁风动。这是我在观看所有的唐代壁画中,感觉到佛教经变画在凸显张扬着属于那个时代最璀璨壮观地艺术个性。无论从那个方面讲,它都占有绝对的优势地位,同时它也展示了唐代艺术家们卓越的创造精神和艺术成就。
驻足凝神,壁画上,佛像庄严仁慈,神情恬静,姿态安然。菩萨娟秀雅致,温顺虔诚。先人圣贤俊秀丰腴,神情各异。观音面相丰满,体态健美,满身珠宝,遍体绫罗,曲眉丰颊,丰肌秀骨,仪态温婉,眉目传情。飞天线条流畅,概括简练,色彩艳丽,造型优美,有的脚踏彩云,徐徐降落;有的昂首挥臂,腾空飘举;有的手捧鲜花,翱翔云霄;有的手托花盘,横空漂游。飘曳的衣裙,飞卷的舞带,给人一种豪迈有力、蓬勃向上、变化无穷的动态之美。你看那唐朝初期的三二一窟和唐朝鼎盛时期的三二零窟中的飞天更加显得绝世无双。仔细看上去,双飞天眉清目秀,身材修长,昂首挺胸,双腿上扬,双手撒花,衣裙飘带随风舒展,从上而下自由飘落,其独特的艺术造型非丹青高手不能够胜任。
敦煌莫高窟里面所有的艺术作品全都是历朝历代的名家高手,不信,你看每一幅作品中都没有相应的落款和署名,这就足以说明它们均出自名家高手。单从艺术的角度出发,我觉得敦煌壁画中的绘画艺术和手法,特别是有些画的线描、用色、造型、神态等均与吴道子有出无二,且明显带有吴道子、顾恺之、闫立本和尉迟乙僧绘画的艺术手法真髓。
再看那些洞窟中的菩萨,她们均显得姿态各异,都似乎有些袒胸露背,她们一个个显得雍容华贵、肌肤润泽、气质娴雅、眉目修长,从她们的眼神里面我看到了自信、智慧与聪颖,小巧红润的樱唇角上漾溢着微笑与幸福。往前靠近她们,你就会嗅到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特有的女人气息,甚至能够听到她们的呼吸、心跳、娇喘来,深切的感受到她们那典雅高贵的气质。此刻,让人无法不浮想起唐朝那厚重地宗教载体与出身名门,倘佯、往返于长安街头的美丽少妇来。
艺术源于生活。面对洞窟中精美绝伦的,出自大手笔的彩塑菩萨,我们现代人虽然无法判断出艺术家本人具有怎样的宗教情感,对佛及佛教是否尊崇笃信,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再过千年之后,这些珍贵的艺术魅宝依然会光彩照人、唤之欲动的彩塑菩萨其实就是这些艺术家们自身生活、社交圈子中的贵妇、宫女或者是心有灵犀的红颜知己。
我们现代人虽然掌握着高于古人的先进技术,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任何技巧,真真切切的走进唐朝的四季,去感受唐朝的一切物象,去领略大唐的风范,去倾听一下大唐的节奏,与曾经腾跃在那个时代大舞台上的艺术家们切磋交流一番,去聆听一下他们对于自然、生命、艺术的认识和理解。
如今,我们现代人也只能够走进敦煌莫高窟去感受一下色彩斑斓的唐朝艺术。
我们津津有味地欣赏完眼前的墙壁上的美少妇后,下士班长张喜又带我们去了鸣沙山旁边的月牙泉。我们从鸣沙山顶上狂呼着,疯狂的冲下山,滚滚黄沙饱含着激情追逐着我们的脚步向前漫去,寒冷的山风呼呼作响扑面而来,顿时觉得自己就像长了一双翅膀似的,在苍穹中翱翔。
快到中午时分,站在月牙泉旁边望着如钩的新月,它那宁静、秀美的身姿就像一位仙居山间的女子在做着一次短暂的休憩,蕴藏着一切天高云淡的特质和风情。四面蜿蜒如刃的山岭是她的闺房,头顶上的蓝天是她梳妆的镜子,随风飘动的流云是她翩翩起舞的纱裙。月牙泉面的薄冰上有几只候鸟悠闲的散着步,枯黄的芦苇无精打采的站立在冰面上,随风摇曳。月牙泉在冬天中午阳光的照耀下和鸣沙山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洁白无瑕,有一种冰肌艳骨之美的感觉。
大漠深处的月牙泉让人始终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寂寞的美丽。
暮色四合,我们驾驶着越野吉普车在返回营地途中,大家伙都开心的诉说着对莫高窟这座中华艺术魅宝的感受。唐代大诗人张若虚的诗句“人生代代无群己,江月年年只相似。”道出了自己对莫高窟的感受。从诗句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它所传达出的时空认识信息是值得我们每一位现代人所回味的。这真是岁月易老,艺术之树常青啊。
再有几天,一九九一年的大年除夕就要到了。这几天,年的味道越来越浓了,不时会从营区外的嘉峪关市区传来噼里啪啦地炮竹声,而且这边响声才刚刚落下,那边噼里啪啦地响声又响起来,此起彼伏。当我们全都沉浸在兴奋中,准备过年时,排长符荣根却对我们说:“接到团里的命令,让我们尽快启程,去新疆的吐哈油田施工,给团里挣钱……。”伴随着大失所望和有些伤感的心情,我们在一九九一年的春节即将到来之际,踏上了继续西行的列车,去了玉门石油管理局设立在新疆鄯善县火车站附近的物资供应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