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鹏
对这位老人的再次“光临”,郝医生不怒反乐。
上回老人被送来住院,一听说有高额的治疗费,他很快就从昏迷中苏醒,惊呆了现场的医护人员,然后又乘人不备溜之大吉。监控里,老人三步一回头的动作逗笑了一大群“热心观众”。他的动作之所以滑稽,是因为他穿着保安服,估计是受雇于某些不怎么讲究的老小区。通常保安都有些盛气凌人,没见过他这般做贼心虚的。医生看明白后,也就一笑置之。
这回他鼻里插着输氧管,心电监护也用上了,病情比上次严重得多,想跑没门儿了。
老人也不多解释,只是抱歉地对郝医生说:给您添麻烦了。
郝医生见怪不怪,鼓励道:你这病,还是应该积极治疗。
老人叹道:这回怕是难过鬼门关了。我只求你帮我最后一个小忙。
这种病的治疗费一般家庭难以承受,郝医生也不强求什么,但出于职业习惯,郝医生对老人说:你有什么未了心愿尽管说,我们尽力而为。
老人道:也没啥,就想再看看我的三个儿子和大孙子。
郝医生有些吃惊,他只料到老人的家属会和其他家庭一样,围绕治还是不治的问题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但他没想到,老人竟然有三个儿子。
郝医生道:那该恭喜你啊,三个儿子,应该不愁没钱治病了。
老人道:不值得花钱了。对了,我衣服口袋里有一份保险单,我死后保险公司要赔三十万。请帮我通知我的儿子,就说这保险的事儿,他们肯定速回。
郝医生暗想:这下有好戏看了,三十万的大戏。
果然,老人的三个儿子很快赶到医院。老人也顺利见到孙子,精神不由大为振奋,仿佛回光返照一般。郝医生直感叹这效果比吃药强多了。
老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别花冤枉钱了,你们都不容易。老大虽然成家早,但是房贷压力大,孙儿上幼儿园一年就要好几万。老二还没成家,这年头,取媳妇儿没房没车不行啊。老三刚参加工作,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也活够了,该去见马克思了。生前没给你们留下什么财富,死后这笔赔偿金算是给你们最后的一点心意。只希望孙儿们将来受最好的教育,才有出息。
老大流着泪说:妈走得早,是你一手把我们拉扯大。当年为了给我交学费,你把唯一的耕牛都卖了,以后地里的农活你全抗下了。该你享清福的时候,你坚持要去当保安,说给孙儿挣点学费。爸,是我无能啊。
老二哭着说:当年我被落石砸伤了腿,是爸每天坚持背着我走十几里山路去上学,没有爸当年的坚持,我也不可能在大城市立足。
老三也做悲伤状:为了供我读书,爸一把年纪了,还去私人煤窑挖煤,结果身上伤痕累累。
老人笑着说:能把你们三个拉扯大,成功走出大山,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我已很知足了。
三人最后还是凑了一笔钱给老人治疗。但这只是杯水车薪。老人走的当天,三个儿子就在医院的走廊闹成一团。不为别的,就为遗产。他们争执的声音有点大,郝医生被迫听着,这也正是他期待的好戏,但他越听越觉得心里震颤不已。
老大说:自古皇帝都是禅位长子,我是老大,这钱应由我来继承。
老三反对道:尊老爱幼,爸不在了,那钱应归我才对。你已有家有室了,还打这笔钱的主意,合适吧?
老二提议道:公平起见,平分最好,谁也不用争。
不料老大却反问道:平分?你们拿了这笔钱,能干什么?不就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老二反问道:大哥你要扪心自问啊。对,我是有私欲,我要拿我的这份,把咱家乡的破学校修一修。
老三道:那破房子有啥好修的,不如修路,那十几里山路,一下雨就危险。修好了,娃儿们上学也安全,乡亲们卖农产品也方便。
老二、老三随后将毛头指向老大:大哥,你难道还想独吞这笔钱?你企图满足自己什么私欲?
老大道:修房兼修路,两头不耽误。
走廊里突然安静下来,随后又爆发出了一阵笑声,像一声惊雷,惊破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