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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立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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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深处的痛楚


在春夏并不冗长的时序里,我跟随送行的队伍,低首向一个已经了无生息的躯体默默告别。我不相信,也不曾明白,就是这个僵硬地躺卧在花丛之中的躯体,仅仅几天之前,还曾生动无比地与我擦肩而过。那时,没有一点征兆预示着几天后,我会和他以这样的方式,在这里相遇。注视着那张已无血色的面孔,泪水在我的脸颊上肆意的流淌着。我知道,从此以后,表达任何情感的声音,都将在我们之间随风而逝,直抵生命最终归去的地方。

说实话,在死亡面前,我无法显得从容舒展,尽管我曾用文字对它做过透彻地理解和诠释。但是,一旦站在生死的界面之前,我无比清晰地看见,死亡,就卧伏在那些同来送行者的苍苍白发、丛丛皱纹之中。或许,它与年龄并无直接的关系,但它却是大多数人对生命的真正感受。

我目睹的一场最哀伤的死亡,发生在一个万物丰茂的时节。我去为一个刚刚转过30个年轮的年轻人送行。他是二十年前我在小学教书时教过的学生,后来成为一名军人,一场意外的事故,残忍的剥夺了他青春四射的生命。那一刻,他躺在鲜花簇拥的水晶棺里,身上蒙着一床雪白的缎面。这是一场没有办法不悲伤的丧礼。当时,我频繁地产生幻觉,感觉他就站在我的身边,与我一道在向那缎面下的躯体告别,眼前的死亡似乎与他无关。

我一直将他送到生命的尾站。在那里,高耸的烟囱飘送着浓稠的烟雾,烟雾袅袅向上,趋向湛蓝的天空,趋向无极。那一刻,他年轻的妻子在撕心裂肺的痛哭着,一双痛楚的目光穿透华美的覆盖物,在与心爱的人做最后的告别。那时,我的泪水像雨幕一样,瞬间遮蔽了眼眸,心中的悲情及其有关的往事化作长短不一的诗句,泉水一样汩汩流淌:

长街还是那条长街/人流还是那道人流,/

我的目光,/再也搜寻不到你的身影和笑容……

生命之树上,/你刚刻下三十道年轮/却遽然永别了你的亲人。

花白头发的父亲/一夜之间变得苍老无助/

孱弱的母亲/神情变得混混沌沌/

你的妻子和女儿/已经无力哭泣/

她们紧紧相拥/渴望着

仁慈的上苍/为她们追回最亲最亲的人

曾记得/第一次回家探亲那天

你端坐老师面前/讲部队里的经历

讲南海的汹涌/讲战舰的威武,

讲当潜水员的惬意与惶恐,/你给老师讲了太多太多呀,

在你面前,/我和你竟然互换了身份……

此刻/默念着你的名字

真诚的为你祈祷:/天国的路上/你要多多小心!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相信,越过死亡之界的生命,是不分年龄身份的,但是,对于活着的人来讲,都在承受着生命中最重难割舍的痛楚。

还有一次,当我捧着一束鲜花,走进病房去看望高中时的一位同学。我不曾料到,呈现在我面前的竟是一幕生命艰难挣扎的景象。我的目光落在白色汪洋之中,身体不由自主地滚过一阵又一阵的战栗。一种生命正在走远的白色,正在那个我曾非常熟悉的优雅生命之上,残酷地挺进。伸在白色床单之外的失血的手臂,竟比床单的白色还远离生命。我站在病床前,一次次背过脸用手抹拭眼泪。他刚从一场不安的昏睡中惊醒,看见我,他很高兴,似乎看见了二十多年前的同窗时光。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述说着年轻时求学的艰辛,回忆着同窗苦读时的点点滴滴。他的讲述和回忆是那么真切而绵长,足以唤醒我全部的记忆。但是,就是在这绵长的讲述中,我痛切的知道,他的生命线将在不远的时刻戛然而止。这一点,他或许已经清楚地望见,当裹挟着浓郁生命气息的我,走进他的视线,又将永远地走出他的视线时,他不得不振作精神,用心的去诉说人间的友情与大爱。当我与他告别时,他轻轻的挥挥手,一颗清凉的泪珠从他水肿的眼球上滚落,而我也不再掩饰自己,一任汹涌的泪水冲出眼眶打湿脸颊,流向下颚,流向脖颈,流向胸口,让锥心的痛楚,停留在内心深处。

是啊,当一个个亲密的生命离我们远去,痛楚不仅仅停留在我们的眼睛深处,更疼痛在我们的心灵深处。我相信,痛楚与疼痛是本质不同的两种生命之痛,但同样能够带给我们无尽思索:生命,不可能达到永恒,我们必须倍加珍惜,少一些勾心斗角,少一些倾轧挤兑,少一些是是非非,让你有限的生命真正活出质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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