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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立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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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农作物的那些事

            关于农作物的那些事

                     麦子

当我说出麦子二字时,我很想在她的前面加上亲亲的修饰语,这样做,不是因为矫情,更不是为了追求语言的时尚,这是我从心底发出的最真挚的呼唤。在我心目中,那金灿灿的麦子啊,就像与我生死相依的恋人一样,曾给过我太多的爱抚,太多的力量,太多的憧憬。

每年麦子刚刚泛黄时,我就会伴着布谷鸟的叫声,一大早跑到离家最近的那块被大人们称为“洼腰地”的麦田边。一阵清凉的夏风掠过麦梢,撩起阵阵麦香,发出沙沙的声响,恰如最美妙最动听的天籁之音。这时,我会弯下腰,学着大人的样子,扯下一根饱满的麦穗,和着晨露在手心一搓一揉,然后吹掉麦芒,剩在手里的是一撮壮实的浅黄,再拣一粒放到嘴里,用牙一咬,嚼一口,一股绵筋筋甜丝丝的清香就在嘴巴里弥漫开来。

又过几天,最多一个星期,时令到了芒种。农谚说:“忙不忙,三两场。”在这个节气里,村子里所有的人,不分男女老少,不讲老弱病残,只要有一点能力,都会加入到抢收抢打麦子的劳动中。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抢收麦子简直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那时麦收工序相当复杂:先用镰刀把麦秧一把一把地割倒,再堆成一个个小堆,然后用铁叉扎起,装到架子车上,一趟趟运往打麦场,摊开、晒干、碾压、翻场、扬场,直到弄干净才可以装袋运回家中,最后再把碾压过的麦秸跺起来,麦收才算彻底结束。这段时间没有十天半月是不行的。

提起收打麦子,我忘不了满手掌心磨起的水泡,忘不了胳膊上被麦芒扎出的道道血印,忘不了爷爷、父母被汗水模糊的脏兮兮的灰脸,忘不了父亲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地里赶着牲口碾麦子的情景:两头瘦牛拉着沉重的石磙和一面青石雕琢的硓石,缓慢地在摊满麦秧的晒场里滚动着,父亲一手拉着牛撇绳,一手扬着长长的鞭子,用沙哑的声音吆喝着拉磙的老牛。慢慢地,父亲的脸晒成了褐红色,皮肤晒爆了皮,汗水顺着脸颊、脖颈与脊背上的汗水汇合,形成一道道细细的水线,无声地滑落在干燥的麦场上,与焦黄的土融为一体……如今,麦子熟了一茬又一茬,庄稼人也换了一代又一代。

在告别村庄多年后,我像一只鸟儿在城市的夹缝里翻飞觅食,我常常独自站在城市高高的额头上眺望故乡那金黄的麦子、高高的麦垛、肩负重轭的老牛……

                         红高粱

不经意间,我的眼前会晃动着这样一幕情景:广袤无垠的豫南大地上,齐整整地生长和摇曳着一杆杆,不,是一片无际的红高粱。它们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相互摩挲着,温存着,厮守着......夏天的风,像一把牛角梳子从它们的头顶掠过,它们舒服得将颀长的腰肢一扭一闪的,让我不由得想起正月十五元宵节舞动在村头的那条彩龙。不过,彩龙翻飞的幅度远远没有高粱们扭动的那么夸张,那么肆意。

这时候,我的眼前还会闪现这样几个情节:

一群不知名的鸟雀扇动着灵巧的翅膀,扑棱棱地窜过来,将瘦骨嶙峋的双爪牢牢的落在红红的高粱穗上。这一瞬间,挺拔的高粱杆似乎不堪重负似的,不自觉的扭动着红红的头颅,在有限的空间里有节奏的晃动着。再看高粱穗上的鸟雀儿,竟然定定的站着,小巧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惊慌。它们啁啾着,张望着,相互传递着心中美妙的信息。其中,有那么几只雀儿,也许是唱累了,就低下头,用尖尖的小嘴去啄脚下尚未成熟的高粱米。不大一会儿,雀儿的嗉子便变得饱满起来。此时的雀儿浑身充满活力,加上眼前的景物已经让它们厌倦,于是,伴着一片呼啦啦声响,所有的鸟雀儿一个弹跳,便冲向云霄,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鸟雀飞得不见了,那一片红高粱仍旧晃晃悠悠。斑驳的阳光在层层叠叠的高粱叶上跳跃、曼舞着,无际的微风轻轻抚摸着高粱红亮亮的籽儿,使它更加膨胀,更加丰盈。

又过了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时序进入中秋,高粱真的红透了。正如农谚所说的那样:“立秋三天遍地红”,指的就是高粱进入收获的季节。上百亩的高粱地一片通红,像西下的夕阳,照红了整个乡村,给无际的旷野平添了美丽的光环。乡亲们拉着架子车,车上放着镢头、镰刀等农具,大清早就来到了高粱地头,一字排开,在镢头、镰刀“噗噗”入地的闷响中,开始了收获。男人们弯腰撅腚,挥动着胳膊,砍杀着高粱;女人们手握短短的钎刀,将粗大的高粱穗从高粱杆上端截下来。高粱穗、高粱杆顺顺的排列在田野里,享受着秋阳的最后一次暴晒;孩子们则如鸟雀一样一头扎紧尚未倒地的高粱丛中,追逐嬉戏着。蓦地,他们会在一片空地里发现一个花皮大西瓜,大家欢呼着扑上前,一双双小拳头直接砸向花皮西瓜,不堪重击的西瓜顷刻变得四分五裂,孩子们各自抢上一块,严严的捂到小嘴巴上,立时,一阵错落响亮的“吧唧,吧唧”声便在高粱地里回响起来,至于高粱地里怎么会长出西瓜的原因,大家已无心深究。

更让人难忘的是,成熟后的高粱穗被运到晒场晒干扬净后,母亲和村里那帮媳妇们便开始做当年第一顿新鲜的高粱饭。她们先把红高粱用热水稍煮一会,捞出晒到半干时,用石臼脱皮筛净后,一遍一遍磨成红红的高粱面,然后掺上一些时鲜的菜蔬,拍成薄薄的饼子,在铁锅里进行烘烤。烤熟的高粱饼红扑扑的,蘸着辣椒、酱油、葱花做成的酱汁,吃起来别提多爽口了。要么,她们还会做一种名叫“花卷子”的馒头,故意去调孩子们的胃口。由于高粱面没有白面那样有韧性,做母亲的先把高粱面和好后,另外在和些白面包着红面,切成四棱四正的馒头,放锅里蒸熟。等到馒头出锅时,红白相间,颇能勾人食欲。父亲说,你甭看高粱食品算不上美食,可是,它的营养价值忒丰富,经常食用不仅可以补气健脾,还可以养胃、止泻,食疗作用大着哩。

记忆中的红高粱,就是这么盛大、壮观,就是这么耐人寻味。尤其是张艺谋导演的电影《红高粱》播映后,更给红高粱赋予了更多的社会内涵和人性感知。我又一次明白,在山东高密那片血红的高粱地里,竟齐整整的掩盖着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和一场血淋淋的战争。如今,当乡村逐渐被城市边缘化时,红高粱这种传统的农作物,竟然变得那样稀缺。我们已经无法看到当年那一望无际的火红,即使有那么几棵,也是零星的长在密集的玉米地里,像立在鸡群里的鹤,勾着脑袋,和玉米姊妹们窃窃私语。

远去了,红高粱!

                           玉米

静静地站在一片无际的玉米地前,双手摩挲着玉米阔大的叶子,鼻翼轻轻翕动着,畅意地呼吸着玉米淡淡的清香,眼前又一次映现出少年时我与玉米结成的一串串故事……

我自小生活在豫南平原一个叫周庄的小乡村。这个小村和江苏的周庄镇同名,但是,彼此间的名气及差异却是天壤之别。我所在的这个周庄没有山环水绕,没有黛瓦回廊,有的只是一片黄黄的土,一排低矮的房,还有一脸菜青色的父老乡亲。在这样的生活氛围里,侍奉庄稼是顺理成章的事。

曾记得,麦子收割后,顺序进入秋种、秋收时节。秋天的早晨,已有了深深地凉意,而我还沉浸在温柔的酣睡中。就是在这样一种时刻,总是听到母亲高一声底一声的呼唤:“孩子,快起床了,吃完饭咱们该去掰玉米了!”,那时沉浸在甜梦中的我,会恋恋不舍地从沉静优美的古典意境中走到世俗的现实。

从过道里拉出那辆半新不旧的架子车,再用心的把用柳条编制的“橼(yuan)子”架在车子的两端,我就在半睡不醒的状态下跟着父亲迷迷糊糊的出发了。那时,属于我家的玉米地正沉浸在美妙的酣睡中,缕缕红缨在清凉的晨风中无序的飘浮着,似乎在展示自己成熟后的魅力。

我把架子车停在地头,一转身钻入无际的玉米地里。深秋时节的玉米,每个籽粒都长得那样饱满,那样丰盈,尤其是窜出包衣的那些玉米粒,更像一个个顽皮的孩子在晨阳下挤眉弄眼,煞是可爱。我站在高高的玉米杆旁,把带着包衣的玉米一同掰下,有目的堆成一堆。尽管这时的劳动是单调枯燥的,但我的心中却集蕴着丰收的喜悦与欣喜。尤其是在掰玉米的过程中,我的脚下会忽的窜起一只野兔,抑或踢动几枚泛黄的甜瓜,那时心中快乐的心境真是用任何语言都无可比拟的。

当金灿灿的玉米拉到场院里,母亲会像侍奉婴儿一样,为每一棒玉米脱去包衣,然后再精心的把它们编制成串,一嘟噜一挂的悬挂在场院的木杆上或房前屋檐下,任其秋阳的曝晒。

当我和父母一起在场院里忙碌时,幼小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在那刚刚收获过的玉米地里,满头银丝,步履蹒跚的奶奶正在打扫我们收获后的“战场”。在每一棵玉米杆前,奶奶会掂起小脚,扬起枯瘦的右手,对每一片焦黄的玉米叶用心的摸索着,唯恐漏下一棒玉米。在窸窸窣窣的声音中,一棒棒干瘪的被遗忘的玉米,被奶奶认真的掰下放入脚下的草筐里。

当奶奶把一筐金黄的玉米背到场院里时,我和父母都有些惊诧了。我们不敢相信,在我们用心收获过的土地里,竟然会有这么多的遗漏。面对我们的一脸惊愕,奶奶说,这些东西长这么大,不容易哩,你们以后要当心啊,他们都是有灵性的啊.......

多少年过去了,当我再次走进玉米地,我的步伐显得有些迟缓或者笨拙。玉米们发出的清香,不能说不使我陶醉,在陶醉的一刹那,我又想起我的奶奶,想起奶奶出自骨子里的那份爱粮情结.......

                           荞 麦

这些天,我的耳边一直回想着一个抑扬顿挫的童音,那是一个有关农作物的谜语:长红杆,挂绿叶,开白花,结黑籽。透过这稚嫩的童音,我会会心一笑的说出谜底:那是农作物家族成员中,最瘦弱的一位女子——荞麦。

想起荞麦,我会想起我的家乡,想起家乡那片贫瘠的土地。麦收了,当父辈们把金灿灿的麦子运到生产队的仓库里,正准备抢种诸如玉米、高粱、红薯等秋作物时,一场秋雨在乡亲们毫无思想准备的状态下,不疾不缓的飘落下来。开始,父辈们看着这如丝如织的秋雨,会长舒一口气:忙了一个夏天了,趁着这雨天,舒张一下筋骨也是一种享受。不曾想,这场秋雨竟沥沥拉拉下个不停。半个多月过去了,裸露着麦茬的土地变得一片稀松,如果你把脚踏上去,脚下立马会集起一汪清凉凉的水。这时候,人是无法进地了,牲口,铁犁,更是无法进地了。就这样,人,牲口,铁犁.....一起都在默默的等待着。直到有一天,天放晴了,阳光暖暖的,一兜雨水的土地在阳光的抚摸下,可以经得起牛的践踏,铁犁的耕耘了,但高粱、玉米等秋作物的最佳播种时节已经错过去了。

面对着被雨水浸沤得泛黑的土地,乡亲们会赶紧起身,牵上一对老牛,扛上犁耙走向田间,将一垄垄泥土翻得篷松,然后播下一粒粒棱角硬利的荞麦种子。此时,正是立秋时节。

说起荞麦,那是一种营养十分丰富的作物。前不久,我查找了一份权威资料,那上面曾这样记载:荞麦,含多种氨基酸,蛋白质含量高达百分之十以上,由其制作的食品易消化,易吸收,能有效预防结肠癌、冠心病、肥胖等病症,适合老年、儿童、病人食用,对人体健康十分有益。但是,那时的人们,对此功效并不了解,他们关心的是如何想办法让它填饱肚子,帮助妻儿老小度过漫漫的冬夜。

事实上,荞麦也确实是一种易种易收的作物。她的生育期很短,只需两个多月便可成熟。正如农谚所说的那样“立秋荞麦白露花,寒露荞麦收到家”,说的便是荞麦的整个生命历程。在我的记忆中,荞麦播种数天之后,一株株小苗便会探出头来,稀稀疏疏的散立于田间。尽管单株独立,茎干细小,弱不禁风,但无数株荞麦簇拥成片,布满田野,便呈现出了一派勃勃生机。转眼间,秋分已过,白露临近。这时候,娇小的荞麦花朵次第绽放。远远望去,粉红一片;及至近前,便可闻到一种特殊的芳香。

进入深秋时节,荞麦果实已将暗红的茎杆压得腰弯背驼。这时,乡亲们纷纷拿起镰刀下地收割。乡亲们将荞麦齐蔸割断,运至晒场,稍加翻晒之后,便用连枷一遍遍拍打。就在一片“啪啪”声中,荞麦籽粒纷纷从秸杆悄然脱落。籽粒晒干后,先行脱壳,然后再将脱壳后的籽粒磨成粉末。

当荞麦由籽变成面的时候,乡亲们会使出各自的拿手本领对荞麦面进行精心炮制。荞麦的食用方法很多。磨好的荞麦粉可以做成荞麦糊、荞麦饺等多种食品。其中,最让人难忘的是荞麦煎饼这种食品。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先是将荞麦面与小麦面按照比例掺和后,再加上芫葳、葱花伴水搅匀后形成浆糊。当原料备齐后,点燃灶火,烧热铁锅,加入少许菜油。待油在锅内发出滋啦啦的声响时,将荞麦浆糊用勺子均匀的倒入锅内,并迅速抹开抹平,文火慢煎。不一会儿,一张薄薄的荞麦煎饼便出锅了。这时候,你若拿起一棵大葱裹上荞麦煎饼送入口中,个中滋味真是无以言表。

现在,在广袤的田野上,荞麦已成为一种稀有农作物渐渐淡入人们的视野。不过,作为一个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我一直无法忘记荞麦那瘦弱的身躯,细碎的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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