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刚满二十岁的娘,怀抱着一岁的俊儿,一边轻轻地晃着,一边深情地说:“宝贝,快快长大吧,到那时候,你会自己吃饭,自己穿衣,娘就高兴了。”俊儿似乎听懂了娘的话,一双胖胖的小手用力的在空中舞动着,牙牙的说着只有娘能听懂的童话。
二
那年,娘三十七岁。俊儿经过十年寒窗苦读后,走进了高考的考场。考试那天,天气格外炎热,考场外的两棵大杨树上,两眼外凸的知了不知疲倦的聒噪着。娘站在树阴下,不停的用手背擦着脸颊上小溪一样流淌的汗水,心里在期盼着:“俊啊,可别马虎啊,是虫是龙就看你这一回了!”好不容易听到了交卷的铃声,俊儿一脸阳光的走出考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娘的面前。不待儿子说话,娘从手提的布兜里掏出两个煮熟的鸡蛋,急急的递给儿子:“俊儿,快把这鸡蛋吃了,考试可费脑子呢。”儿子接过娘递过来的鸡蛋,喉结有些发硬,只说了一句话:“娘,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三
那年,娘四十四岁。俊儿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到市直一家行政机关。一个农家的孩子,能够每天在皇宫一样富丽的单位上班,乡里人那个眼气劲就别提了。可是,娘心里并不满足,她对儿子说:“在咱村,和你年纪一般大的孩子早就娶妻抱子了,狗娃和得胜两家的大孩子都七八岁了。可你现在媳妇还没影呢。”俊儿听了娘的话,抿嘴一笑说:“娘,您别着急,儿子会让您早早抱上孙子的。”不久,儿子结婚了,媳妇长得像画上的人一样,并且工作单位也不错。儿子结婚那天,一辈子没有喝过一滴酒的娘,破例在筵席上喝了满满一杯“天中陈酿老窖”。一年以后,一个胖嘟嘟的孙子又降临人间,抱着粉团一样白皙的孙子,娘心中的那个喜呀,简直没法说。
四
那年,娘六十岁。俊儿经过十多年的打拼,已从一般办事员一路顺畅的从副科调成正科,再从正科调成副处,最后,又被调成正处直接下派到市直一个重点局担任局长。十多年来,娘一直住在儿子家里,一门心思地照顾孙子,给儿子媳妇做饭、洗衣。同时,也亲眼目睹了儿子和家庭的变化。
开初,她和儿子一家挤在一套六十平米的小居室里,每日里,全家四口人围在一张小方桌旁,粗茶淡饭,喜气洋洋;没过几年,她就随儿子搬进一套一百六十平米的商品房。更让她吃惊的是,儿子似乎变得格外忙碌,常常是一天两头不见人影。即使很晚回来,也是一身酒气,满嘴胡话。有一次,儿子醉醺醺地回到家,把夹在左腋下的一个鼓囊囊的皮包“啪”地一声拍放在娘的面前,一脸幸福的说,娘啊,从今以后孩儿再也不会让您受苦啦。娘怯怯地拉开皮包,里面竟是几捆厚厚的“伟人像”。看见这么多的大额钞票,娘的心悬到了半空中。她对儿子说,俊啊,农村有句俗话,来路不明的钱属蒺藜,咋摸咋扎手。你可要当心啊。儿子满不在乎的说,这是一位哥们送我的,这些年,我没少给他办事。儿子的话,让娘心里感到迷惘,他感到眼前的儿子变化太大了,变得自己快认不出了。她的心里再一次升起一个期盼:我还能找回那个一脸阳光,搂着自己的脖子连声叫娘的俊儿吗?
就在娘为心中的期盼隐隐担忧的一个早晨,天气干冷干冷的。儿子早早的起来,急急地夹着一个公文包出门了。等到下午五点多,媳妇两眼挂着泪珠回家了。看着媳妇雨打梨花的样子,娘似乎有了什么预兆,怯怯地问:“俊儿,出事了?”媳妇轻轻的吐出几个字:“今天上午他被市纪委留置了。……”“留着?”娘不懂留着的含义,但直觉告诉她,一个国家干部要是被纪委留着了,绝不是什么好事。娘瘦弱的身子一时间像一根风中的麻杆,禁不住摇晃起来。不久,儿子因受贿数额巨大,证据确凿而获刑。
第一次去探监的时候,娘扶着冰凉的铁窗栅栏,眼望着铁窗内的儿子,老泪纵横,她拿不准,自己能否还能活到儿子出狱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