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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立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2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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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故事的乡村


那时候的乡村,不识字的人居多,但会讲故事的人却不少。于是,乡村便被众多的故事充斥起来。不论农闲还是农忙,更不讲村头还是地边,你可以看见一群人或立或坐,大都在粗喉咙大嗓的牛皮哄哄着。荤素间,东家大爷胡侃西家大嫂,青皮小伙吹嘘泼辣姑娘,有一搭没一搭的,碌碌人生便在这聒噪中,生出许多热闹与美丽来。

我就是在这喧喧闹闹的故事声中,一岁赶一岁地成长着。记得驼背大爷曾说:“别小看这吹‘牛皮’,‘牛皮’是条河,啥子玩意儿都可以流在这河里呢!”驼背大爷说这话时,我们正光溜溜泡在河沟里傻乐呢。于是,有一光腚少年借了驼背大爷的话头说:“大爷,你才是条河呢!”。大爷不恼,晃晃亮光光的脑袋,笑笑,然后又说:“谁都是一条河呢!孩儿们,懂不?”

等牛皮这条河在身心上冲出些许印印儿时,我们已长大不少了。那时,割草喂牛钻树林打鸟的我们,居然也变得有些故事起来。偶尔,我们也要向大人们炫耀一些比较新鲜的事儿,但大人们呢,对此却总是嗤然。

巴掌大个小村,谁不清楚谁那一点花花肠子呢?甚至,埋骨乡野的祖先,也被乡人调侃成了有眉有眼的至乐。嘻笑里,乳童换牙了,

翁妪们浊了老眼,一群骨硬筋壮的少年,在静静的田野里沐风浴雨后,写开了自己的故事。

记得某夜,我随母亲到邻居家的磨房里去磨面。在磨房的一孔小窗里,我看见一卷厚书,乱糟槽的,扑着灰面与泥尘。细瞅,尘灰之下,竟漏出孙猴子猪八戒等一干呼风唤雨的影子。我禁不住大乐,问磨房主人,方知是用来包面条的。于是提出用两捆纸交换,主人算了算,同意了,我即双手拍书欢叫起来。磨面回来,凭着自己四五年级的文化,便急冲冲当起了书虫。那书没了头尾,自猴子随唐僧上路始,到取得无字经终,所以即使到了现在,我对什么大闹天宫及猴哥得封什么佛号之类仍不甚明了。然而,这部掐头去尾的《西游记》,对那时的我,对我所在的小小村落,已经太过奢侈了。每夜,都有人匆匆赶来,坐在我家屋檐下,听我神侃。心绪好的时候,我还可以挑亮油灯,朗声朗气对着众人读上两回。那可是一字不漏的《西游》呀,乡人们觉得是得了极好的享受。即使那些生词难字,时常弄哽我的书声,他们却仍在兴味盎然地陶醉沉迷于猴哥的奇情怪迹里,或者,为不慎怀孕的八戒笑上几回。每每下地干活,队长大爷等人总要左右一字并肩排开,听我讲那串取经的故事。讲得神出鬼没时,面前的农活,便在队长大爷及他人的锄声里慢慢逝去。

这样的日子大约持续不到一年,我要到十几里外的镇上读书了。临行前的一天,正遇上队里组织全村男女劳力集体薅草。我卖力地薅着,一声不吭,其他人也静默无语。恍惚中,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正在远去,这乡土的恬淡与欢乐就要成为将来回忆往事的梦境了。

那天的农活,乡亲们做得出奇的快。日影微斜,人们上了田坎,队长大爷甩甩膀子,说:走,继续听孩儿讲“西游”去。众人似又找回已逝的快乐般嘈杂开来,身边河水的响声似乎也退下去了……我,坐在河石上,又从头细说起了那串翻来覆去的故事。

从那以后,我也编写起自己的故事来。为了生活,我拼命读书,写作,转徙多年,变换了许多工作岗位。但不论在何时何地,我都不敢小觑故事,“牛皮是条河呢”,驼背大爷曾说。泡在这河里的我,已经看惯了故事中的许多光景,在眼前匆匆地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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