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乡村“打平伙”
正是下午下班时间,我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县城中心大街上,忽听一农民工模样的中年男子,在打电话约其同伴:“老五,今晚没事,你喊上几个哥们,今晚咱们打平伙,一块聚聚……”一句“打平伙”,犹如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我记忆中一段尘封的往事。
打平伙一词为豫南方言,其习俗源自农村。打平伙,意思是大伙儿一块儿聚餐,但费用必须平均摊,像现在流行的 AA 制。秋后阴雨绵绵的日子,或皓月当空的夜晚,乡下人闲着没事,就走家串户,结伴拉伙,打扑克,打麻将,下象棋,讲故事,侃闲话……这时,偶然会有人提出:“咱们打平伙吧!”于是乎,一人提出,众人响应,屋子里会立刻响起一片赞许声。这时,马上就会有一个嘴快腿勤的人说:“我去办。”这人就到小卖部买上两瓶烧酒,又到村里养有鸡鸭的人家,迅速拍板成交一只又肥又大的公鸡或板鸭。大家七手八脚宰杀完毕,把鸡鸭肉切成小块,放在锅里煮起来,当肉煮至半熟时,主人家还会在锅里加上葱、姜、花椒、胡椒、辣椒等调料,掌握好火候,用文火炖。渐渐地,肉香便弥漫整个屋子。大家仍兴致勃勃地继续打牌,下棋,侃闲话,谈论些邻里家常的事情。
那时,家乡人打平伙,有时是为了打发寂寞清苦的日子,但更多的是利用这种形式巩固友谊,增进了解。打平伙的人一般都是熟人,投缘的人。大家聚在一起,烧火的烧火,做肉的做肉,买酒的买酒,你说一个笑话,他将一段趣闻,热热闹闹的,不知不觉大伙的心贴的更近了,乡情也更深了。当然,家乡人打平伙,也有的是为了解开疙瘩,调解纠纷。“一家五六口,七嘴八舌头”,人与人之间难免有些小磨擦,有个小别扭,有些不愉快,这些东西如果不及时消除,小磨擦就会变成大争吵,小别扭就会形成大矛盾,不愉快就会演成大分裂。事儿虽小,解决起来却相当难,“吹,吹不得;打,打不得”,不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就是“踩着簸箕米动弹”,须有一个合适的机会,恰当的气氛。打平伙就是一个好机会,就能提供一个解决问题的好气氛。借打平伙凑在一起,大家帮助双方评论是非,可使他们尽释前嫌,重归于好。
还有一种打平伙,其目的是为了共商大事,同舟共济。村子里有什么要办的事情,或是谁家遇到了困难,大家都会借此出主意想办法,齐心合力把事情办好。而且,家乡人颇有股豪爽之气,议事情,说干就干,打完了平伙,嘴一擦就开始干活儿,谁也不会中途溜走。否则的话,人们就会说他不讲义气,下次打平伙就没有他的份儿,或者要受到大家冷落。
我13岁那年,第一次在故乡参与打平伙。那天我放学回家后,正准备做作业,我的玩伴东亮赤裸着上身,下半身套着半截裤衩,手里提着一个鼓囊囊的蛇皮袋。他看见我,一脸窃喜的说:“我刚从咱村鱼塘里摸了三条大鲤鱼。这一回咱们可该美美的品尝一次清炖鲤鱼大餐了!”。东亮的话,勾起了我胃里的馋虫,我伸手夺过东亮手中的蛇皮袋,把头探进袋口,只见三条一尺多长的带红鳞的大鲤鱼正在袋子里竞相噗通呢!东亮说:“别看了,你把你家里的葱姜准备一些,别忘了倒一酒盅小麻油,咱们去云喜家集合。”说完,东亮提着蛇皮袋一溜烟的远去了。这时,我再也无心做作业了,急忙钻进厨房,在案台下找到一大块生姜,还有五六根大葱,又用玻璃小瓶倒了一两多芝麻油。一切办妥当后,我就一溜小跑的赶往云喜家。
到了云喜家,我发现德高、陈剑都已提前聚合到一起,每人手里都拿着不同的作料和时鲜的菜蔬:绿茵茵的藿香,红艳艳的辣椒,嫩生生的白菜……我们几个小伙伴一起动手:剖鱼,劈柴,生火,煎鱼…..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一锅鲜腾腾的鱼汤便做成了。
我们几个人围着灶台,你挑一筷子,我舀一勺子,刚出锅的鱼肉伴着新鲜的辣椒,惹得小伙伴不时的发出“吸溜吸溜”的声响,但是,大家的心里却充满了刺激与欢喜:在那个饥馑的年代里,能够饱餐一顿天然无污染的鱼汤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让我记忆最深的打平伙,还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当乡村代课老师的那几年。 经常趁着周末,我们几个年轻老师会合谋着兑上三五块钱,到村子里买上一只大公鸡、一二斤鸡蛋和几瓶廉价的薯干酒,然后,一起聚到离学校较近的一位教师家。我们帮那位教师的爱人宰杀公鸡,把鸡血用碗盛了,再把鸡肠鸡杂一并洗净下锅。约莫一个半小时,香气开始从厨房里弥漫开来。个别嘴馋的老师这时开始按捺不住,他们会走进厨房,一口一个“嫂子”的喊着,一边把手伸到大案板上,去捞摸那些已被女主人剔除肉的骨头。啃食着那些看似无肉,但有少许的筋、残余的肉末以及渗着香气的骨头,大家的心中都会洋溢起喷香的滋味。
当几个荤素搭配均匀的下酒菜端上桌时,几个“家伙”全然不顾一起吃饭的还有两位是女老师,把汗衫一脱,赤膊上阵,尽情地吃啊、喝啊、闹啊,一个不让一个,到最后都醉熏熏的,分不清东南西北,有时,竟一直喝到月上柳梢头。
时光悠悠。我离开乡村已经二十多年了。随着城市快节奏生活的生活,我时常怀念乡村那种散漫、粗犷的生活,尤其是和伙伴或同事们打平伙的时光。尽管生活清苦,但彼此的心靠得更近,大家心中没有猜忌,没有倾轧,有的只是一份苦中作乐的暖意,一份对未来日子的向往。打平伙吃的是一份欢快愉悦的心情,一种自然轻松的氛围,它可以与知己者、投缘者度过一段忙里偷闲的欢乐时光,它使我们有了一段值得回味与咀嚼的人生经历。